老来驹隙骎骎度。算只合、狂歌醉舞。金杯到手君休诉。看著春光又暮。谁为倩、柳条系住。且莫遣、城笳催去。残红转眼无寻处。尽属蜂房燕户。——陆游《杏花天》

    香甜一梦醒来,陈芸早梳洗罢,随便换了身随常衣裙,匆匆入了小厨房,整了几样拿手菜。

    沈复睡意酣畅,等朦胧睁开眼来,突然发觉锦被里忽然少了个人,忙呼声寻觅。

    陈芸闻声寻来,一面掀开豆青色帷帐,一面笑悠悠道:“人说种地不离田头,读书不离案头,已经这时辰了,你别赖在床上了,该起来动换动换,用些早饭,去读经书才是!”

    沈复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目见窗外日头初升,天时尚早,忍不住又重新躺回被窝。

    陈芸见状,先是憨笑不止,然后才上去将锦被慢慢褪下。

    沈复露出身子,面带骇异道:“天色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刚说完,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

    “如今不一样了,哪还能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陈芸说着,顺手递给沈复一身鹅白寝衣。

    沈复接下,一边麻溜换衣服,一边笑问:“现在又没人拘束你,为何不能跟从前一样随心所欲?”

    陈芸沉默片刻,一面收拾寝具,一面神色怡然道:“从前我身处闺阁,言行举止不为人关注,而今成了新妇,既要侍奉丈夫,又要孝敬公婆,哪里还敢偷懒呢?”

    沈复知她最守规矩,痼习难改,只得改口问:“早饭备了什么?”

    “臭腐乳、虾卤瓜、牡丹生菜、红豆粥!”陈芸一样样说着,眼瞧沈复面露嫌弃,赶紧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沈复刚换了黛青竹子花卉纹立领长袍,耳闻陈芸发问,便道:“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没那么喜欢!”

    “那估计是你没吃习惯,尤其是这臭腐乳,虽然闻着恶臭,可吃起来很可口的!”陈芸喜眉笑脸地说着,忽然拉住了沈复的手,道:“饭菜已经摆上了,咱们赶紧出去吧,小心凉了败胃!”

    沈复满不情愿地跟着走出去,挨桌沿坐下,一面抄起筷子,一面打量起八仙桌上的饭菜。

    陈芸夹了块臭腐乳吃下,瞧沈复还握着筷子不动弹,连忙夹了一大块递到沈复眼前。

    沈复生平最讨厌这臭臭的东西,当下闻见那恶心气味,立马捂着鼻子躲了开去,连声让陈芸快些拿开。

    陈芸哪里会称他的意,连连将臭腐乳往他嘴边递,还笑道:“很好吃的,你尝尝!”

    沈复很不情愿地夹了下来,放到鼻尖嗅了嗅,又飞快地将臭腐乳搁到缠枝牡丹青花瓷碟里。

    陈芸偷偷地笑。

    沈复听见笑声,迅速瞟了她一眼,急中生智道:“狗没有胃,生性喜欢吃人的粪便,是因为它不知道何谓脏臭。蜣螂团粪球而化为蝉,是因为它们想飞升高举。芸姐儿爱吃这臭东西,该算是狗呢还是蝉呢?”

    陈芸呆愣住,良久才道:“臭腐乳的好处是便宜易制,下粥、下饭皆可。我小时候吃惯了这个,如今嫁到你们沈府,已经是蜣螂化蝉,称得上是飞升高举了,但我仍然爱吃它,这是饮水思源不忘本。至于这卤瓜嘛,还是王妈妈昨日亲手教我的,我也是初次尝试!!”

    沈府不承想她说了这么一席话,想了想,笑道:“依芸姐儿所言,我们沈府算是狗洞吗?”

    陈芸大窘,强行解释道:“粪便这东西,各家各户皆有,区别只在于各家吃与不吃罢了!好比你喜欢吃蒜,我总会勉强吃一点,这是为了讨你开心。既然你不喜欢吃臭腐乳,我也不敢勉强你,只是这卤瓜味道还不错,你倒可以捏着鼻子尝一尝!”

    见沈复略微动心,陈芸赶紧道:“齐国无盐钟无艳,虽然相貌不假,可架不住品德良好呀!这道卤瓜,其实恰如钟无艳,你只要吞咽下去,必然知道其味不差!”

    沈复听了,忙道:“你这是设置陷阱,逼着我当狗呀!”

    “照你刚才所言,我岂不是当狗许久了吗?”陈芸嫣然一笑,“人说夫妻同心,本为一体,既然我已经先你一步当了狗,那便委屈委屈你,也试着尝几口吧!”

    沈复厌恶地望着臭腐乳,用求饶的眼光看向陈芸。

    陈芸不依不饶。

    沈复无可奈何,只得拿起竹筷,?了臭腐乳塞进嘴里。

    捂着鼻子咀嚼两口,沈复觉得卤瓜脆生生还挺可口,于是欣然望着陈芸,吐字不清道:“还不错!”说着,沈复放开手掌,又细细咀嚼了几口,果觉美味异常,于是笑道:“确实不错!”

    “刚才劝你吃,你嫌味道难闻,如今却是怎么了,自己赞不绝口起来?”陈芸痴痴地笑。

    沈复不理睬,兀自又夹了几块卤瓜。

    有滋有味吃罢了早饭,小两口又扯天扯地聊了半个钟头,沈复嫌长日漫漫,闷倦无奈,索性套了马车出府会友。

    陈芸不敢和他一般轻松,只得挑了身青莲色苏绣棠雨归燕对襟褙子换上,然后急匆匆往陈氏院里赶。

    进了院里,四遭静悄悄的,只有几十竿凤尾竹随着春风,摇曳荡漾,送来丝丝凉意。

    陈芸心中纳罕,步履轻健地登上了石阶。到了廊下,隔着窗瞥见婆婆正靠窗核算账目,于是轻手轻脚进了屋内,然后悄默默凑到陈氏身边,问候道:“太太早!”

    陈氏撂下手里的账册,抬眸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算账算得头疼了,你来了,我能有个助手,正好轻省些!”

    陈芸淡淡笑着,道:“我初来乍到,府里的情况还不甚了解,只怕帮不了太太多少!”

    “天长日久,我也不求你一蹴而就,只要有心,慢慢学就可以了!”陈氏神情端庄,一面率先坐下,一面瞅着陈芸道:“才翻了几本账册,眼瞧这进项越来越少,我心里正犯愁呢!”

    陈芸听婆婆是商量的语气,连忙笑道:“我虽没有管家的经验,但从前也听人说过,这家业大的人家最是人员冗杂,一屋子都要分十来个丫头、妈妈,我瞧着,咱们府也是这么个情形!”

    陈氏点点头,道:“是啊,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发了几笔横财,加上后来人丁兴旺,府里就多买了些丫鬟、婆子留着伺候,可如今主子也少了,府里的下人还是一个没裁,未免有些冗杂了!”

    “是啊,要是下人不够使唤,多买些,那也情有可原,可眼下咱们府里归里包堆好几十口子人,实在是太多了些!”陈芸慢慢表达自己的看法,“虽说大老爷、二老爷院里不归咱们这边管,可一个府里住着,来来往往的,总有不便,何况,咱们这边也有十几口子人呢,下人一多得使唤不过来,就难免分出个高低来了,我听近身的王妈妈说,府里的丫头还分三六九等,还分奴才和奴才中的奴才,这实在是不像话了!”

    陈氏听她说了这一通,有理有据,不禁点头信服道:“是这个理!我也早动了裁人的心思,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府里的婆子们又多是两三辈的老人,裁谁不裁谁,难免都伤了脸面,更有大老爷、二老爷那边,我又插不上嘴,所以这事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

    “我年轻,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陈芸说着,特意看了陈氏一眼,见她示意说下去,才慢慢道:“大老爷、二老爷那边,我也不好乱说,只拿咱们这边来说,当差的太多了,管事也也盯不全,难免有人偷奸耍滑,不思为主家效力,更有甚者,连使命也忘了,成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冶轻佻,弄得跟青楼女子一般!”

    “我也早看出苗头来了,马姨娘院里的青梅、青云就是这样,心比天高,自命不凡。”陈氏慢慢说着,不由吐了口气,道:“从前看在马姨娘的面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这俩贱蹄子的所作所为,如今听你这一说,可由不得她俩再私下卖弄风情了,改日,还得寻个由头,将她们这样的狐媚子一并赶出府去,省得污了门庭!”

    陈芸默默听着,适时接话。

    陈氏见她很有管家的天分,就笑着拉她坐到圆桌边,扔给她几本清册,让她细细研究。

    陈芸摊开账本,一行行看下去,只见账本上面详细列举了煤耗、火耗、油耗、食耗、资耗各项开销,而每项开销底下又注明了经办人的姓名以及相邻月份的价目。

    陈芸草草看了一页,发觉府里的开销着实不小,更加不敢粗心大意,只得口算心算,一笔笔核对账目。

    如此忙了半天,陈芸终于把清册查完,当下连懒腰也不敢伸一下,赶忙向陈氏禀告自己的成果。

    陈氏听了,免不了欣慰,就满口赞赏陈芸的办事能力,话里话外要将掌家大全移交给她。

    陈芸连连拒绝,又编了个借口,慌慌离开依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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