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两难的滋味,没有人比现在的方安然更加清楚。

    经历了数十年风风雨雨,从没有遇到比今日更大的风险。一位实权司库死在自己的妓院里,就算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楚。

    而且,这案子目前看起来已经成了无头公案,凶手杳无音信。一旦被人发现黄四郎是死在温柔乡里,自己随时可能被各大势力当成替罪羊拉出去顶罪。

    虽然方家身后也有靠山,但是比起那些对司库之位虎视眈眈的大佬级官员们,方家靠山显得是那么孱弱无力。

    方家祠堂里,方安然捧着一株长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炉里,面对祖宗牌坊,虔诚的祷告:“列祖列宗,方安然今日大难临头,这场危机若是过不去,方家在东都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列祖列宗泉下有知,请保佑安然度过此劫。”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的人似乎因为着急,显然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个跟头,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冲到方安然身边,喘着气说道:“老爷,那个小妞,有消息了。”

    方安然饶是功力深湛,历经风雨,此刻也不禁动容,一把拉住报信那人,厉声问道:“在哪里?跟谁在一起?”

    报信人喘了两口气,这才一口气说道:“老爷,菜市街有个赌徒叫做龙东强的,他打探消息很有一手。咱们的悬赏放下去不到两天,龙东强就找到咱们手下的伙计,说曾经在杨柳胡同见过这个女孩。小的不敢怠慢,马上找到龙东强,让他带着去杨柳胡同查看,在那里守了七个时辰,果然看到梳云从一间别院后门里走出来。”

    他偷眼看了看方安然,解释道:“老爷,别院后门处站着一个护院,梳云只是把一些杂物丢在后门外,转身就进去了,小的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有机会下手,肯定先把梳云拿下,带回来了。”

    方安然沉吟道:“那间别院是谁的?”

    “小的查过,那间别院之前是马主簿的,一个半月之前,他告老还乡,别院被一个叫做邵金山的财主买下。经小的打探,别院里只住了一些女眷,另有四五个看家护院。小的跟护院套过话,他漏点口风出来,说梳云是前几日他家小姐买回来的丫鬟。”

    方安然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豪门大族,这事就好办多了。方家在东都黑道上也算是响当当的字号,幕后还有一位三品大员撑腰。做事只要干净利落,不给人留下把柄,方家就能高枕无忧。

    “请敖古、铁辛两位供奉出手。把梳云抓回来,我要亲自拷问。”

    顿了顿,方安然沉声道:“把别院里的人,都灭了口!”

    夜色深沉,经历了几天的阴霾,今夜的天空终于露出了星光,虽然稀疏,却依然有淡淡光芒,让人心中一阵愉悦。

    杨柳胡同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夜已深,大多庭院都已熄灯入眠,黯淡的夜色,将隐藏在树上的秦飞和成信包裹在一片黑色之中。

    胡同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在树上,可以把整个别院的动静尽收眼底。秦飞当然选择了蹲在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别院。

    成信打了个哈欠,低声问道:“飞哥儿,我倒是很佩服你的胆色。当时你让易小婉把梳云带走,就打定主意让这丫头替你背黑锅吗?”

    秦飞淡淡的说道:“我是菜市街长大的,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易小婉能做巡督,家人必须是四品以上。可察事厅虽然恐怖,阶位却不高。总督大人只是从三品官员。换句话说,易小婉的家人,要么就是察事厅总督、同知提督一级的人物,要么就是察事厅各司提督。”

    “他们神通广大,对外控制着军情系统的运作,对内能监察文武百官,操控黑白两道。如果我是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让女儿孤身住在一个完全没有防卫能力的地方?”秦飞狡黠的笑了笑:“就算明面上没有,暗地里也要派些高手来保护的。”

    成信嬉皮笑脸的说道:“借刀杀人,一向是省心又省力的办法了。”

    说到打,十个秦飞加起来也不是如今方安然的对手,既然如此,就利用有察事厅背景的易小婉来对付他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飞,就要做那个‘渔翁’!

    话音刚落,秦飞忽然目光凝聚,盯着前院方向。那里两条黑影如两只暗夜苍鹰,扑入别院,快如鬼魅般左右一分,各自搜索。

    “来了!”

    这座别院并不大,分为前后两院,前院有门房、花园和正厅,后院共三排十八间房屋,以廊台环绕。

    转眼间,两人就已摸入后院,既然是奉了灭口的命令而来,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随手各自推开一间房门,便冲了进去。

    “这两间房里住的若是不会武功的人,可就倒霉了……”成信撇了撇嘴。

    忽然间,一道雪亮的剑光冲天而起,肃杀之意就像寒流一般席卷整个别院,就连身在庭院外、梧桐树上的秦飞也如堕冰窟,功力浅薄的成信已然冻得牙关打颤。

    剑光破入虚空之中,整间房屋摧枯拉朽顷刻间化为废墟,散落的砖瓦残木落在地上,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所有断壁残垣仿佛被人量过似的,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先前摸入房中的黑衣人,已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持剑的剑手,回剑傲立,目光望着对面的那个房间。

    那是更为诡异的一幕,突入房中的黑衣男子,缓缓的走了出来,看他步伐,蹒跚沉重,犹如失魂落魄一般,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

    饶是秦飞九品巅峰的境界,也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脸上七窍流血,极为恐怖,只走出几步,便摇摇晃晃的摔倒在地上。

    易小婉披衣而起,推开房门,看到那两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秀眉微蹙,轻启檀口斥道:“你们是不是太久没跟人动手了?牛刀杀鸡,是想回教习司再训过吗?”

    从黑衣人身后的房间里,走出一位老妈子模样的女子,她和那剑手听见易小婉的斥责,当即诚惶诚恐的说道:“启禀监事大人,监事刚刚入住别院不到一月就有刺客来袭,卑职唯恐监事大人有所损伤,是以全力出手,不敢怠慢。”

    易小婉面若寒霜,一改平日跳脱嬉笑的女孩模样,缓步走到那两个黑衣人身边,仔细看了看,转身对那老妈子说道:“救起来,仔细盘问。”

    敖古也算是黑道上的一号人物,虽然一直无缘进入先天之境,但是他身为九品巅峰高手已经有十年之久,出手狠辣,对敌经验丰富。在东都的地下世界,也是响当当的字号,极少有人敢招惹他。

    这次,方安然要他和铁辛两人来灭一个别院,抓个小女孩,他尚且觉得委屈——这种下三滥小地痞才干的活儿,敖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做过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小别院,竟然是龙潭虎穴。刚刚摸进一个房间,就看到一位老妈子冲着自己挥了挥袖子,他心知不好,但为时已晚,一股异香冲入鼻端,随即头昏脑胀,如烈火焚身,七窍流血,痛苦不堪。若是还能凝聚起一点点力气,都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

    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自己就在方才进入的房间里,那股异香已经消弭的无影无踪。傲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站在面前,在她身边,那个令他恐惧到极点的老妈子,果然像个老妈子一样,垂着双手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易小婉指了指前厅方向:“你的同伴在前厅受审,如果你们俩的回答有一丝出入,我便立刻杀了你二人。”

    敖古心中惊惶不已,他横行东都许多年,从未听说过哪个如此年轻的女子,这般厉害的。就连举手投足间毒倒他的高手,在她身边也只配做个跟班的。面对这样的女人,敖古只能自叹时运不济,唯有老老实实作答了。

    “你们是谁?受何人指使?来别院做什么?”易小婉冷冷的问道。

    敖古就像即将溺亡在水中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卑微的乞求道:“小姐,小人老老实实交代,是不是能坦白从宽?给小人一条活路?”

    “那要看你答的是不是令我满意。”

    易小婉的心中其实也颇为恼怒,她入住别院没多久,就被人摸上门来行刺。难道说,察事厅的对头们已经疯狂到这种程度?

    贸然杀死察事厅监事,无疑于和整个察事厅开战,整个东都,乃至整个楚国都会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就算是楚帝亲自出面弹压,至少也要砍上几百上千个脑袋,还未必能平息察事厅的怒火!

    敖古哭丧着脸,跪倒在地,叩头道:“小人敖古,是东都帮会‘温柔乡’的供奉。跟我一起来的是,也是供奉,叫铁辛。我们这次来别院,是奉了帮主方老大,也就是巡检署南城同知镇署方安然,他的命令……让我们来抓一个叫梳云的丫鬟……”

    他胆战心惊,不敢把灭口的事给说出去,可又怕铁辛万一说出口,自己对不上,只得狠狠心说道:“方老大让我们把别院的人,尽数灭口。不过,这跟小人无关啊……都是方老大的主意……”

    易小婉秀美的明眸微微闭合,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口中却淡淡的说道:“嗯,方安然如今在哪里?”

    “还在城南甲二十三巷的方家老祠堂等我们消息……”敖古可怜巴巴的看着易小婉,喃喃道:“求小姐饶命啊……”

    易小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对那老妈子吩咐道:“把尸体处理干净,去方家祠堂,带方安然来见我。”

    敖古双腿一软,顿时瘫倒在地,却看到那老妈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瓷瓶上赫然写着三个正楷字:化尸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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