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迎接外使,忙得不可开交,后宫里的宫人大或被抽调前殿侍奉,或躲在殿侧偷瞧热闹,倒是显得内宫空落,也幸而御河旁难见人影,才给了杨延昭一个好机会,从集英殿逃了席,便早早候在了此处。

    算来柴熙云身上发疹已有十数日,已见大好,自也不避讳见人,只着了一席玫色宫装前去赴约,六郎站在拱桥下,柴熙云登至桥峰处,便已瞧见他的背影,疏然利索,干净明朗,柴熙云不觉带上一抹笑意,凝神注视着他的身形,六郎许是有所感应,已回过身,正接上她一双秋眸含情,淡淡玫色衣裳,衬得粉面如云,玉立亭亭。

    两个人,一个桥头,一个桥下,遥而相视。

    杨延昭先回过神,奔着桥头上了阶梯,探手扶着柴熙云的手臂,缓步走下桥头,轻声道“瞧着气色不错,身上好了?”

    柴熙云浅浅点着头,也问道“你的伤呢?”

    “我也好了。”六郎答,“今日宫里大宴,有品阶的京官都要列席,我想着这么好的机会,是定要入内宫见你的,幸而夏大人善心,更有劳长庆公主传信,方得一见,聊解相思。”

    “入内宫”柴熙云喃喃,反问道“听你之意,是早料到我不会去国宴了。”

    杨延昭笑两声,答道“郡主殿下聪慧非凡,有身上起疹这么好的借口可以避开国宴,何乐不为,只是那费心设计你的人,只怕怎么也没料到,这阴差阳错的,反倒还帮了你的忙。”杨延昭摊开双臂,满脸的洒脱模样,笑着应道。

    柴熙云瞧他头脑清晰,辨事精准,心中暗喜,也不禁侧眸嬉笑打趣道,“咱们六公子才是真的聪慧,连内宫妇人的心思你也猜得透。”

    “六郎哪有洞悉旁人心思的本事,不过事情牵扯到我的云儿,我自然上心了些。”

    “什么你的我的。”柴熙云轻拂他的胸膛,娇嗔道“这深宫大院,说话也如此没规矩。”

    “深宫大院,郡主不是也来见我了吗?”杨延昭又打趣一句,柴熙云柳眉微蹙,心中恼他轻薄,遂只背过身去,不再答话,杨延昭甚是喜欢她这气鼓鼓的可爱模样,忙凑近前哄道“莫气莫气,我不惹你了,宫里有人针对你,我总是觉得不妥,你要多提防。”

    “我自能应对,你不必为此忧心。”柴熙云转过身,迎着他的眸子缓言道“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家舅父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柴熙云刚开口,杨延昭心便已明了,日前徐湛已把西宫之事同自己交代的干净,不过此时他倒是很好奇,柴熙云会如何做辩,遂也不打断,只安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此人名唤徐湛,原是云中徐家后代,那日街市上,你也曾见过他,之前八王兄在南清宫设过午宴,前两日他来过西宫,不过你放心,我对他没有情分,他对我也没有情分,倒是平宁公主与他颇为般配,所以…”

    听到这儿,杨延昭终是笑出了声,柴熙云一愣,当即反应过来,质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杨延昭不语,柴熙云又拂了他的胸膛,连问道“怎么知道的?”

    杨延昭收住笑,满是宠溺的凝视着她的眸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秀发,轻声解释道“说来也巧,那日街市相遇,我同那位徐公子一见如故,颇有交情,他呀!把什么都和我说了。”

    “你这人,明明知道了还让我费口舌。”柴熙云打开他的手,不觉又蹙起眉头嗔怪着,杨延昭不禁失笑,接口说道“我也好奇你会如何解释此事,不过今日六郎更确定一件事。”

    “何事?”柴熙云接声反问道。

    杨延昭朗朗一笑,唇齿微动,“你很在乎我。”

    柴熙云瞬间红晕飞过,转身轻啐了一声,责怨道“你没皮没脸。”

    “我实话实说。”杨延昭绕到她面前,继而道“你若不在乎我,那解释徐公子做什么,你就认了吧!这辈子,就认了吧!”杨延昭箍住她的双手,满目含情的注视着柴熙云的面庞,柴熙云干脆也不避讳,心里暗想将他一军,遂迎上他的眸光反问道“六郎把情话说得如此好,莫不是久历情场所练。”

    “你,我。”

    果不出所料,此话一问出,杨延昭登时窘迫的脸都红涨了几分,柴熙云仍是不饶,佯怒着背过身子,杨延昭慌地解释道“我没有,我家里是给我说过亲,可我都拒绝了,我岂是那留恋情场的浪子,我现在连乐坊都不去了,你白的冤我。”

    “以前还去过乐坊?”

    “那…只,只去过两次,不过只是听曲儿,子安、宝臣都在,可以为我作证。”杨延昭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家里给你说过几桩亲?”柴熙云遂赶口问,杨延昭干脆转到她面前,一一解释到“媒人上门的有三桩,前两个面儿都没见,第三桩是礼部尚书的小女儿,我是见了一面,可也就一面,就把此事作罢了,哪有什么久历情场,我这些话也只对你说呀,你,你信我。”

    柴熙云绷着脸,仰着头反问道“当真。”

    “当真当真,我哄你作甚。”杨延昭语气急切,柴熙云也实在忍不住,扯出丝绢掩唇轻笑起来,杨延昭此时方才意识到她的戏弄之意,咬咬下唇审视着质问道“好啊!你也学坏了。”

    “怎么,只许你戏弄我,就不许我戏弄你了。”柴熙云微挑娥眉打趣着,见六郎不答话,柴熙云便踮着脚凑近他面前,柔声道“今日我也认定一件事,你同样在乎我。”

    柴熙云落下脚,不待杨延昭反应过来,她便转步离去,杨延昭心下暗喜,转身还想再说句话,却瞧见柴熙云已跑出了许远,不禁有些扫兴,暗自嘀咕道“还没说完话呢,怎么又跑了。”

    杨延昭闷声叹口气,转步过了拱桥,准备出内宫,方至宫道,突觉身后风声一紧,一记空拳倏然袭来,杨延昭顿住步,微微侧头,躲过这记重拳,稳住步伐方回身打量一眼,见身后多了两位衣着华美的中年男子,都穿着密云团纹的墨色常服,颌下蓄着胡须,眉目间带着几分冷冽之气,虽然上了年纪,却见各个眉清目秀,骨骼清奇,举止间不怒自威,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腰间,竟然配着长剑,这可是内宫。

    与此同时,那两位将军也已细细打量了六郎上下,玉冠墨发,锦衣素袍,奕奕神采恍若宋玉临世,是个不错的。

    杨延昭识不得二人,却也不知何处有所得罪,竟惹得他们出手,未及反应,其中一人已出二招,六郎连退几步,不准备接招,只是那人岂容他反应,招招进击,六郎被他逼至墙边,已无退路,只好先告歉道“晚辈得罪了。”

    杨延昭臂上发力,缠住他禁锢住自己的双臂,腿上出招,准备脱身,二人缠斗数招,方破开僵局,腾身闪至两处,那人并无收手之意,一个凌波微步移至杨延昭身后,从背后死死箍住他的脖颈,厉声吩咐道“还不反击。”

    杨延昭探手握住他第一个关节,借住力点,寻机转过身子,一记连拳均被此人一一接住,六郎能感觉到他未用全力,否则凭此人招数之奥妙,自己绝对早被撂在地上,不过他好像并不想让杨延昭难堪,二人僵攀着肩膀,持了片刻,他便松了手,杨延昭敛好衣衫,俯身下拜道“晚辈杨延昭冒犯国舅,万望国舅爷恕罪。”

    与他交手的三国舅符昭寿闻言微愣,垂眸问道“杨公子认识本侯。”

    “晚辈不识”杨延昭俯着身子,解继而释道“不过试问当今天下,除了符家,谁有配享宝剑入宫之特权,是晚辈唐突。”

    符昭寿冷笑一声,下意识摸了摸随自己南征北战的佩剑,心中讽笑道,不料想竟被这家伙什儿出卖身份。

    “娘娘还等着呢!走吧!”一旁观战的符昭愿面沉似水,闷声吩咐着,又上下打量了杨延昭一眼,便转步往内宫走去,杨延昭心知柴熙云和徐湛的婚事正是二国舅符昭愿的大媒,如今尚不知他是什么心思,自己决不能冒失多言,也只做了辞礼,心中暗替柴熙云捏了把汗。

    ……

    “怎么样?”符昭愿随口问,符昭寿也随口答道“好苗子,可惜功夫还不到家。”

    “三弟有万夫莫挡之勇,在你面前,只怕没有个功夫到家的人。”符昭寿从自己二哥话中听出了几分打趣之意,回应道“二哥哥也取笑起小弟来了。”

    符昭愿笑几声,拿起宝剑说道“日后咱们入宫,把这佩剑摘了吧!别等到让谏院那些人说话,弄得咱们难堪。”

    “二哥哥言之有理,谨慎些总归没错。”符昭寿应着声,继而嘱托道“还有,一会儿见了云儿,你可别过分苛责啊!女儿大了,她乐意自己做主咱多什么嘴,人也见了,也是上驷之才。至于徐家嘛!毕竟咱们是世交,婚事不成情分也在,秉德兄也不是那不明是非的人。”

    “我气得是这事吗?我是气她自作主张,全不懂我是为她好。”符昭愿说一句,遂摆摆手,“行了,此事你和四妹妹都莫插手,我自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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