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柴熙云和赵元薇太天真,还是赵光义太无情,甚是于这两个他千宠百爱的女儿在殿前跪了两个时辰都没能改变他的决定,听说,是周太后得了信,亲自奔至文德殿,和当今官家争了个面红耳赤,一手一个将姐妹二人带回了西宫,才算将这场闹剧暂告一段落。

    知道是没有结果,知道争不出对错,可柴熙云还是尽全力的想替她搏一搏,她和赵元薇仗着皇帝的宠爱去谈判,可在那场激烈的争执中,她们扯着赵光义的衣角下跪,她们哭求他查明真相,该说的,不该说的,难免言语失差,反正是把皇帝惹怒了。

    赵光义憋着火无处发,也就默许了她们自罚自身的做法,愿意跪,你们便跪,也是自己,把她们惯的不像话了,但是周太后的到来,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赵光义慌了,慌得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愣愣的站起身,盯着面前这位相识已久的故人,说实话,虽然都在皇城中,但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她总是一副孤傲冷清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像今日这般咄咄责备,不加掩饰的模样,赵光义也是许久没见过了,今日柴熙云受罚引她动怒,倒是扯起了赵光义几番思索,如今的周太后,当年的符家四姑娘,也曾是跨着烈马,箭射虎狼的巾帼女郎,是何等烈性的女子啊!

    赵光义愣着神,话答不成话,只盯着面前这个一袭墨色华服,冷如冰雪的女人,她美得像一幅画,却是掩不住的空虚与落寞,赵光义由着她责备,看着她倾吐怨气,开始的几句争论,变成了最后的沉默不语。

    周太后没有过多停留,她来的急,走的也急,宫人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屏息敛气,不敢答话,她们只记得周太后走后,皇帝呆呆停滞了半天,才颓然坐至案前,眉头紧蹙,良久,发出了一声闷闷地叹息。

    赵光义本不想惩罚柴熙云二人,更准确的说他甚至想保护她们,他绝不希望赵芙平的事牵扯太广,赵元薇新婚燕尔正值大喜,柴熙云落落女儿清白之身,这样的丑事,自是能少牵连一个是一个,他没有心思去在乎什么真相,因为在赵光义眼中,赵芙平的母妃,那位盛宠一时的齐娘子,本就是一个不祥之物,祸水红颜,不是为着她,自己那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又何至于长眠塞外,凄凉收场。

    上一辈的恩怨,赵芙平如何知晓,他只知道当官家厌恶自己,却不知这其间有多少弯弯绕绕,不过事到如今,既然都已经闹到这般地步,赵光义也不想再用所谓的前尘往事去压她,他召见了赵芙平,十七年,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去看这个孩子的脸。

    赵芙平是个美人,比起齐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袭白衣未施粉黛,墨发长散,风韵天成,如果她不是齐娘子的女儿,赵光义待她,恐也与先帝诸女无异,好好寻一门亲事,体体面面的将她嫁了,可是,哪有那许多的如果。

    那天的赵芙平意外的骄傲,生平第一次,她没有选择懦弱,而是直视赵光义的目光,他有着一个帝王该有的决绝,周身举止似在诉说皇权威严,不可冒犯。

    “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朕今日召见你的意思,不准备和朕说些什么吗?”

    “芙平孤弱,本就无人怜爱,今日之事,更是百口莫辩。”

    “你可知元薇和熙云刚在朕面前跪破了膝盖,你如此说,岂不是辜负了她们不惜与朕争执也要替你争个是非的情意,好,就看在你们姐妹情深的份上,朕给你机会,让你辩解。”

    赵芙平凄笑一声,答道“辩解完之后有何用,陛下可会觉得芙平可怜就改了您的决定,不会的,既然如此,我又何苦自讨没趣,白费口舌呢!”

    赵光义愣了一下,不禁又打量了她一眼,“此去辽国,天南海北,可能一生你都难回故土。”

    “故土?家国?”赵芙平冷笑,“母妃去后,芙平早就没家了,蒙陛下恩典,恩养儿臣至今,芙平已是万分感激,既然已是无家之人,嫁到哪里又有什么所谓呢!”

    “好,很好。”赵光义冷淡地点点头,微侧身子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临行之前,朕都可以满足你。”

    赵芙平垂眸思索了良久,方抬起眸说道“儿臣心中有个问题,想请陛下解惑。”

    “问!”

    “母妃失宠日久,但日子总也过得平畅,为何她见了父皇一面,就骤然自戕身亡,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起齐娘子,赵光义的情绪显然有些波动,十余年,他还是能记起那双满含仇恨的眸子,那个倔强的神情,还有她入宫后心如止水的模样,像极了如今的赵芙平。

    有些事,他不愿提,不愿提当年先皇娶了一个有夫之妇,不愿提那纠缠不休的恩恩怨怨,不愿提自己那惨死的孩儿,更不愿提赵芙平至今尚不明朗的身世,他坐直身子,缓言道,“先帝是对不起你的母亲,可难道你母亲就对得起先帝了吗?既然本就是孽缘,且当事二人皆已作古,如今又提了做甚,先皇有多少女人,来来去去,新人换旧,你只需知道,到了最后,先皇仍保留着对你母亲的一分善念就好,你当真以为当年熙云胆大包天敢拦下先皇的圣旨,却安然无恙的脱身,是因为先皇对她单纯的疼爱,不是,是先皇不愿把事情做绝,才借了云儿的手,给你的母亲供了牌位,芙平,你可以怨朕,可你不能怨你的父皇,一代帝王,做到那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

    赵芙平凝眉听着,久久未语,赵光义长叹了口气,“朕这些年,把自己与你母妃的恩怨都归结在你的头上,你也受了委屈,既然都要离开了,就不必要让上一辈的仇恨再纠缠着,你走了,朕也就让这些事成了过眼云烟了。”

    赵芙平似是听进了劝,敛服行礼道“芙平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陛下恩准。”

    “只要不是追问此事,你说。”

    “芙平想去祭拜母妃。”

    “母女一场,为人子女,理应如此,想何时启程。”

    “明日,让耶律隆绪陪儿臣去。”赵芙平的这个请求,赵光义显然没有预料到,他打上一记疑问的眼神,尚未问话,便听赵芙平说道“他是儿臣未来的丈夫,难道不该去拜见一下岳母大人吗?”

    “若是如此说,倒也应该,准。”

    “谢陛下。儿臣告退。”

    赵芙平冷静的可怕,甚至连一分哭闹都没有,赵元薇说她痴了傻了,柴熙云心疼她性子软弱,可是赵芙平这些年的艰难,她们两个又怎么能感同身受,柴熙云有姨娘有王兄,赵元薇有父亲有丈夫,她呢!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也想闹,可是和谁闹,谁又会由着她闹,倒不如如今这样,至少还留了个体面,至于徐湛,是她无缘了。

    夏临入宫在官家面前赔了不是,便忙赶至西宫接走了赵元薇,紧随其后的,还有刚刚得信的的杨延昭,而告知他赵芙平出事柴熙云受罚的人,竟然是韩昌。

    韩昌曾经试图阻止柴熙云去见皇帝,他甚至不顾礼数在文德殿外将她拦到了一侧,语气急切并且富有命令的说道,“本帅、陈王韩王几双眼睛都瞧的真真切切,两个人睡在了一处,你们宋人最重贞洁,且不说昨日有没有假戏真做,单这一桩你那位公主妹妹就已经百口莫辩了,皇帝不傻,处理此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代替同昌公主嫁给太子殿下,一来不毁宋辽合约,二来又能堵住悠悠众口,他日纵有只言片语传至坊间那也是情深所至,一段佳话,你何苦去为了一个既定的事实,得罪皇帝呢!”

    “我不怕得罪皇帝,我只想还芙平一个公道,驸马若是真想帮我,就去劝劝你们太子殿下,让他好好想想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最近有什么可疑之处,这比驸马来当面相劝更令本宫感激。”

    韩昌见她语气决绝,长出口气,反问道“你是铁了心要见皇帝,要查真相。”

    “必须要查。”

    “你怎么那么犟,你查明了能如何,赵芙平和亲已成定局。”

    “我要给她一个公道。”柴熙云态度坚决,韩昌一时竟被她如此模样惊了一下,自知劝是劝不住她,便改口提醒道“你们那位陈王殿下,一直在叮嘱本帅出面为证,你多留神多,况且,他是同昌公主的亲哥哥,这件事怎么想,同昌公主都是最大的受益者。”

    “多谢提醒。”柴熙云并不想领他的情,宋室皇族中事终归是家丑,还轮不到他一个辽人来掺合,便也不准备多说,错步便走。

    韩昌眼瞧她转身离去,眼底竟然露出了一丝担忧,忙高喊道“若你需要,我可以不去见皇帝。”

    良久,方听到远远传来柴熙云的一句“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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