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还在想着招工的事情?”看着岑新锐眺望远去的班车好一会没吭气,岑务实关心的问道。

    “没有,决定了就不想了。”回望一脸关切的兄长,岑新锐如实地说道。

    “这确实不是最理想的结果,但并不等于以后就只能这样了,”岑务实既安慰又鼓励地说道:“一切皆有可能,关键还是自己努力。”

    “我知道。”岑新锐回答着,随即又说道:“说实话,这事也是很难做出决定的,我没想到嫂嫂能第一个谈出自己的意见。”

    “你别看她斯斯文文,其实顶有主见的。”岑务实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无得意地说道。

    是吗?看着哥哥满足的样子,岑新锐心想,看来他和嫂嫂的感情还真不错。只是一想到这里,他便想起了另一个人。揣揣几度,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你还记得一个人吗?”

    “谁?”岑务实回头问道。

    “姗姗姐,”岑新锐回答道,见岑务实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又补上一句:“尤珊珊。”

    听着岑新锐这句话,岑务实楞了一下,看着看着眼神便黯淡下来,好半天才说道:“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岑新锐试探地望着哥哥。

    “她不在了。”岑务实非常艰难地回答道。

    “不在了!”岑新锐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唉——

    岑务实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一会,方非常压抑地说道:“知道牛田洋吗?”

    “你是说她被台风刮到海里去了?”岑新锐不能相信了。

    岑务实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哥哥黯然的脸色,岑新锐无语了。尽管这场运动开始以来,对国内的灾难性事件封锁得很严,但牛田洋那场海难他还是知道的,因为他的一个中学同班同学崔长军当兵只一年,就在那场海难中牺牲了。

    听参加过那次追悼会的郝治家事后说起,他哥哥在广州的同事私下里传来消息,道是那场灾难本来是可以躲过的,就因为上面楞要守住本来守不住的围海大堤,结果白白牺牲了不少战士和在部队农场锻炼的大学生。谁承想,自己经常念叨的、美丽善良的珊珊姐姐竟然也在其中。

    想到这里,岑新锐不由得潸然泪下了。他怎么也忘不了珊珊姐姐给自己做的事情:从平日里给自己洗衣服,到大雪天帮自己挑被子,以及放假回家时带着自己拦过路的货车,央求司机给搭一程。

    说实话,他对异性的感觉,很大程度来自尤珊珊。他永远记得那一幕:当被拦的司机答应她的请求,停下车子时,是珊珊姐姐将个矮力薄的他托举起,使他能攀上货车;当他在车上站不稳的时候,是姗姗姐姐一手抓住车栏板,一手将他揽在自己怀里。就在那一刻,他体会到,女性的怀抱是多么温暖,那柔和绵软的感觉,使他真想回家的路长点更长点。

    看着兄弟黯然神伤的样子,岑务实无语了。好一会后,方伸出臂膀,挽住了兄弟的肩膀。其实,比较岑新锐的难过,他心里更痛,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可以说是痛彻心脾,在无人处哭了好几场。他恨自己太愚笨,没能当珊珊在电话中告诉自己答应了一名家在广州的同学,替她在海堤上值守的时候,强力劝止她的这种举动,而只是一般性地表明了不同意见。他应该想到,当凶猛的台风扑向新筑的大堤时会有多危险。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兄弟俩一时间都处在无言的状态之中。尽管两人都为珊珊感到可惜和心疼,但岑务实无疑更痛苦。

    她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为之动情的女子,是他深爱过的学妹。他永远忘不了珊珊在就读广州中医学院后第一次回家的情景:就在紧挨衙后街的梨园,在被冰雪浑裹着的凉亭,她羞涩万分地倾诉着对他的思念,激动不已地接受了他的表白。当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和绯红的嘴唇时,觉得自己的心子都要从口腔蹦出来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任是什么情况,都要珍爱怀抱中的这个女子,直至生命终了。

    可是,这一切都被无情的台风和海啸划上了句号。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尤珊珊这个人了。岑务实尽管后来遇上了知疼知热的祁福雅,他也试图从痛苦中走出来,但梦魇总是缠绕着他。

    有时候一闭上眼,他就仿佛身在梨园,和心爱的珊珊在一起,被大片的梨树环绕着。但只要一睁开眼,便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也正是从那时起,他便畏见梨树,畏听梨园二字。一想到它们,他就觉得生命无常、人生无趣,怀疑自己的日子到底有何价值和意义。

    当然,他也觉得这样不行,尤其觉得对不起祁福雅,可无论怎样振作,就是不能彻底忘掉珊珊。有时候夜深人静,一觉醒来,都好像自己仍和她相拥在梨园的凉亭里。

    对他来说,自打娘肚子出来,长到二十余岁,说得上有感情的异性,除了母亲和大姐,就是珊珊。他爱她的俊俏,更爱她的善解人意。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她在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温习、打球、唱歌、踏青,他常常回想起她第一次随哥哥尤海洋来自己家那活泼、灵巧的神态。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在了。他怎么也想不出,老天为什么这样冷酷,要如此对待一个如花的生命,要如此惩罚自己。

    岑新锐知道哥哥想什么,为着不使他一个人想得更多更远,他加大了步子,头前领着往家里走去。

    岑务实见状,呆了片刻,也跟了上去。就在兄弟撩开步子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开了:既然已经走了的不能再来,那活着的还得好好地活着,不讲自己还有父母、妻儿,就是美丽、善良的珊珊在天有灵,亦不会同意他总是用阴郁和痛苦来折磨自己的。

    哥哥此刻会怎样想,岑新锐自然还在留意,只是他此刻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姗姗姐遇难的情况,妈妈按说是知道的,可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要知道,她可是只要别人有了悲伤的事情都是会跟着难过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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