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将手机调成免提,重新放回在桌面上。
    随后,他拿起对面女子还未吃完的面条,重新顿了顿筷子,准备将碗里的面条消灭干净。
    仿佛刚才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饿了
    “你怎么了?”电话中,传来一名中年女子的问候。
    “什么怎么了?”男子依旧吃着面条,语气相比较刚才与红衣女子的对话,显然要平和许多。
    “儿子,我看你刚刚发朋友圈了,但一下子又删掉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家里说的。”
    电话中的女子,同样舒缓着语气,似乎跟年轻男子的对话都是小心翼翼。
    年轻男子咳嗽两声,这才回道:“最近没什么好说的。”
    “那不好的事情,也可以说啊。”男子母亲依旧坚持。
    不知道为什么,顾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发现男子突然有点鼻酸。
    他努力平复下心情后,这才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并无大碍,所以男子足足平缓了将近十几秒,这才回答道:“没什么,我在外面吃饭呢。”
    “吃什么呀?”
    “随便吃,肺片什么的。”
    电话那头忽然停顿了几秒,男子母亲才淡淡的问道:“可你不是从小都不吃肺片的吗?”
    男子犹豫了几秒,嘿笑了一声:“那是以前,因为朋友爱吃肺片,所以……所以人总是会变的。”
    “天冷了,在外头多注意身体,可别累着自己了。”
    “好啦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待会还要加夜班呢。”
    “嗯嗯,那我不打扰你了。”
    男子跟母亲的电话粥煲了有一会,他这才挂断电话。
    而此时,一对男子端着刚取到的大碗面,左右寻找着位置。
    当看见顾晨单独一人坐在一处二人座位上,却并没有用餐。
    于是其中一名眼镜男子忙问道:“请问你是要坐在这里用餐吗?”
    顾晨看了眼两名男子,这才知趣的站起身,让出座位道:“你们坐这吃好了。”
    “谢谢啊。”另一名男子也主动道了声谢。
    顾晨左右看看之后,也只有刚才那名红衣女子的位置至今还空着。
    于是顾晨便主动走过去,安静的坐在男子的对面。
    男子微微抬头看了顾晨一眼,很快也认出了顾晨,也是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呼。
    “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顾晨也是随口一问。
    男子笑了笑,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点点头:“以前是,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抬头再看了眼顾晨,男子微微笑道:“刚才谢谢你了,害你等这么久。”
    “没事,我有时间。”顾晨说。
    男子努力转过身,掏出纸巾将眼角的泪珠擦拭干净后,这才回过头,道:“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了?”
    顾晨点头。
    “让你见笑了。”男子笑笑说。
    顾晨倒是无所谓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感情问题。”
    “呵呵。”男子干笑两声,不由吐槽道:“说实在,在大城市里生活了几年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表达情绪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看着顾晨认真聆听的样子,男子摇了摇头,自嘲着笑道:“因为跟你素不相识,所以,也就跟你吐吐心声了。”
    “你看上去烦恼很多?”顾晨问。
    男子点头,道:“差不多吧,有时候明明很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算了。”
    “哪怕是发一条吐槽向的朋友圈,也有可能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就比如刚才,我妈打电话过来,就是因为我删了一条朋友圈动态,呵呵。”
    “她应该是很关心你,毕竟难有母亲不关心儿子的。”
    顾晨说话瞬间,此时走来一名聋哑服务生,正好端来一份大碗面,直接放在了顾晨的面前。
    随后,服务生在顾晨面前比划哑语,并指了指前台方向。
    顾晨知道,他是在告诉自己,这份是刚才对面男子叫的,现在给顾晨。
    “谢谢。”顾晨简单的比划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的哑语标不标准。
    不过聋哑服务生倒是看得明白,笑了笑便离开了。
    顾晨也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因为实在是太饿了。
    对面的年轻男子,端着大碗吸了口汤,放下之后这才对着顾晨笑笑说道:“听人说,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但在这个被社交网络笼罩的世界里,所谓的控制情绪,其实就是一个不断缩减朋友圈的过程。”
    “就比如我。”男子指着自己,不由分说道:“我现在除了工作的同事,连之前的同学都很少联系了。”
    “还有我的那些亲戚,以及之前比较要好的朋友,在我交了女友之后,也开始联系很少。”
    “像这样控制的次数多了,到最后,我连表达的欲望也随之消失了。”
    “没错。”顾晨认真的看着对方道:“那种把所有事情,都扛在了自己身上的感觉,不仅你会默认了,就连你身边的朋友也习惯了。”
    “可能人就是这样吧。”男子抽出纸巾,沾了沾嘴道:“人一旦着急的去做一件事情,就没有理智去想,这件事本身合不合理。”
    “只有在不得不冷静下来之后,你才有时间,去面对自己心里的压抑感。”
    “而压抑的时间越长,被理解的渴望就越强烈,就像我现在,你刚才也看见了,我完全不被理解。”
    “你是说……你女朋友?”顾晨明知故问。
    “是啊。”男子点点头,又道:“我每天从早忙到晚,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她一来就说我不理解她。”
    “她工作清闲,而我工作忙碌,本身就应该相互理解……”
    想着自己竟然跟个陌生人吐露这些,男子犹豫了一下,也是摇了摇头笑道:“我跟你说太多了。”
    “没事,我很快就会忘记的。”顾晨浑身散发着洞察这个世界的笑容,依旧淡淡的说道:“于是,你在又一次漫长的沉默之后,看着对方失望的表情,然后你突然明白,自己越来越说不出话的原因对吗?”
    男子笑笑点头:“差不多吧,毕竟,人表达情绪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对方的理解。”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无论说什么,都只会造成更大的误解。”
    “而误解的次数多了,原本再亲近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的流失,变得越来越远。”
    掏出手机,男子找到了红衣女子的社交账号,随后发送一个笑脸表情。
    很快,一个红色感叹号出现了。
    “北鼻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在浅色字幕的后边,还有一个蓝色的“发送朋友验证”的链接。
    男子笑了笑,将对话页面拿给顾晨看:“看来她是真把我删掉了。”
    “可能她说的对,我们真的不合适,就比如在她难过的时候,我总是比她难过,那她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顾晨没说话,继续吃面,这种事情自己不应该掺合。
    男子微微低着头,让自己不用和顾晨对视,他手里看着屏幕中的对话框,像是即将活力流尽了似的。
    忽然他自失的一笑,暗自为自己鼓劲:“可能删除好友最好,我总是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她也没想过我需要什么吗?所以,分开对两个人都好吧?”
    “而且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肺片,可是为了她,我改变了之前的习惯,因为她喜欢吃。”
    他轻轻的抬起头来,像是此前成百上千次做的那样,发出轻轻的笑声:“我只是突然发现了很多事情,那些我曾经没有留意过的事情,和那些我一直不去在意的事情。”
    “可能……这也是生活中最讽刺的地方吧。”
    “在长大后,我们总想着要去融入另一个世界,却在这个过程中,离自己最熟悉的人越来越远。”
    “再后来,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不断地碰壁,因为疲惫而变成沉默,又因为沉默而失去资格。”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想起回头看,才终于明白,原来表达的意义,不在于得到别人的理解,而在于,让你分别出,谁才是愿意理解你的那个人。”
    男子将电话通讯录打开,将刚才自己母亲拨给自己的五通电话记录拿给顾晨看:“你知道吗?总有人会看懂你的朋友圈。”
    “就比如我妈,我只是发送一条及时心情的动态,随后又随手删除,我妈就能连打五通电话过来安慰我。”
    “可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为我这样费心了。”
    男子有些情绪激动,整个人鼻头一酸,眼泪忽然忍不住哗哗的流下。
    也是因为刚才的嗓门有些偏大,坐在附近用餐的不少顾客,也都同时短暂的投来好奇的目光。
    男子光是看着满满当当的听众,心情就好不起来,再次擦了擦眼泪道:“不好意思,失态了。”
    他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此时的餐巾纸早已用完。
    顾晨吸了口面条,这才从口袋一掏,将自己的餐巾纸放在桌面,随后推到男子的面前,道:“用我的吧。”
    “谢谢。”男子也没客气。
    顾晨摇了摇头,也是淡淡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珍惜还愿意表达情绪的人。”
    “但是你不去表达,又有谁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呢?还是你不想让人懂你?”
    顾晨从刚才红衣女子走进餐厅,坐在男子对面时就发现,男子似乎心事重重,可在面对红衣女子的各种吐槽时,他根本没有表达的欲望。
    似乎两人之间有些误会,但男子不想解释。
    可是在成年人的世界,只有你主动去争取去抢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毕竟谁都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很多人装得跟抑郁王子似的,不想说自己的想法,却想要别人懂他,理解他。
    这本身也不现实。
    男子笑了笑说道:“我懂了,谢谢你。”
    “顾师兄。”也是在男子话音刚落时,袁莎莎端着剩下的餐品走到顾晨的身边:“我们都在里边吃着呢,你怎么一个人在外边,汪师兄正在找你呢。”
    “哦哦,那我马上过去。”顾晨赶紧答应道。
    “那你快点过来啊。”袁莎莎提醒一句便离开了。
    而此时,坐在顾晨对面的年轻男子也是笑笑,伸手说道:“那你先去陪朋友吧,不用管我,我想在这一个人静静。”
    “那行,凡事多想想父母,如果你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的时候,那就努力孝敬父母吧,这条是不会错的。”
    顾晨也是拿出教科书般的劝导……
    像这样的劝导工作,顾晨每个月都能碰上。
    男子点点头,目光直接看向了窗外。
    而顾晨也端着还未吃完的面条,直接走进了八号包间。
    “顾晨,外头那个是你朋友?”顾晨刚一进包间,王警官就开启询问模式。
    王警官非常确定,大厅内的那名男子,似乎是跟顾晨有些认识的。
    毕竟江南市圈子就这么大,或许有些同城人,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但有些人却总能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碰面。
    也是见顾晨在客厅与他聊天很久,因此王警官才会多问。
    “刚认识的,不知道名字。”顾晨坐回座位,却发现餐桌上多了许多小点心。
    袁莎莎忙着解释说:“就刚才那个人,脾气有些暴躁了些,愣是让老板娘有些难堪了,不过还是顾师兄英明,愣是把两碗面条让给他,这才作罢的。”
    “原来是这样啊。”王警官微微点头,带着八卦的语气问顾晨:“那顾晨,你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
    “感情问题吧,刚分手。”顾晨说。
    汪德文一听,顿时也是嘿嘿的笑道:“这年轻人,哪个不要经历一些感情挫折的,经历之后才能遇见真爱嘛。”
    “那汪师兄,你觉得什么是真爱?”卢薇薇原本也没想到,汪德文竟然会聊这么高端的话题,也是抱着不错过的心态赶紧问他。
    汪德文一下子被难住了。
    而身边的王警官却是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卢薇薇,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卢薇薇狠狠点头,非常确定。
    随后王警官看了眼袁莎莎……
    袁莎莎赶紧摇了摇头,指向卢薇薇道:“是卢师姐想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王警官放下筷子,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道:“其实我觉得真爱就是,明明两个人都长得很丑,但还是互相担心对方会被抢走,我觉得这个就是真爱。”
    “噗!”汪德文一听,差点没把嘴里的肺片喷出来,也是笑孜孜道:“老王,你这观点有点意思啊。”
    “毕竟我是过来人。”王警官也是身体后倾,靠在座椅上说道:“不过现在这个年代的真爱,就是在一起的时候不看手机,不在一起的时候及时回信息。”
    “其实现在的人,是相信爱情的,同时也相信爱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汪德文一听,也是赶紧点点头,带着憧憬说道:“所以从前车马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话听上去很唯美,但总是感觉当事人其实想爱很多人。”
    “只是受限于那个年代车马很慢,也是没办法才只爱一个人。”
    看着大家诧异的目光,王德文也是轻咳两声解释道:“事实就是那么回事,反正你们慢慢品吧。”
    “汪师兄,你可能也是继老王之后,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吧?”卢薇薇不由调侃,感觉这两人还真是物以类聚的。
    汪德文赶紧跟王警官划清界线:“我跟他不一样,我是我,他是他,我当年女朋友换了三个的时候,老王还没女朋友呢。”
    “要不是最后分配到江南市的消防队,我可能就要在外地成家定居了,老王他是没得选,跟我不是一个等级的。”
    “哈哈哈。”
    也是听着汪德文扒王警官旧史,卢薇薇和袁莎莎顿时笑得不行。
    老王同志则是尴尬的想要掐死汪德文。
    整个八号包间内,顿时也是充满着欢声笑语。
    可就在大家相互调侃相互拆台的同时,顾晨明显看见门外的那名年轻男子,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很快,他站起身,随手拿起黑色皮包,直接朝着无声面馆的洗手间走去。
    “顾师弟,你在看什么?”也是见顾晨心不在焉,毕竟难道可以从汪德文这里,了解到老王同志的过往趣事。
    不过顾晨的心思似乎并不在此,因此卢薇薇也是好奇不已。
    顾晨笑道:“没什么,我想去趟洗手间。”
    “那我陪你。”卢薇薇说着,便开始在包包内掏纸巾。
    袁莎莎一瞧,也赶紧放下筷子:“那我也去吧,咱们三个一起去。”
    顾晨点点头,直接起身往外走。
    几人来到洗手间外侧。
    整个无声面馆的洗手间是一个并排结构,总共有3个单间厕所,不分男女。
    而此时除了顾晨、卢薇薇和袁莎莎,门口还站着几名等待排队的顾客。
    5分钟,10分钟,15分钟过去了……
    洗手间里的顾客陆陆续续的走出来。
    可当顾晨最后一个走出洗手间时,却发现刚才排队在最右侧的顾客,却仍然站着原地焦急等待。
    而顾晨清楚记得,右侧是那名年轻男子进入的隔间,可是现在里面却依旧毫无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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