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县馆驿中已开了数十席,宾朋满座。

    在县令刘尧臣一通简单的致辞后,与会的客人便推杯换盏起来,大家都说着庆贺的吉祥话儿,场面显得喜气而热烈,所有人脸上都堆满了欢喜的笑容。

    作为能恭逢此会的唯一一名寻常布衣,孙途也并没有被人冷落,虽然他所在的位置已离大厅出口不远,但周围那些县衙官吏以及本地头面人物还是不断地向他敬酒,祝贺他不日便能有出头的机会。

    想来也是如此,此番孙途破贼立下不小功劳,再加上得了县令赏识,即便现在还是一介布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有个体面出身了。而且,他还得了大名府来的索超看重,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被请去北京(大名府在宋时又称北京,当然,这与后世的北京完全是两个地方,此时的北京还称作幽州)任职呢。

    正因如此,孙途也很被人敬了不少酒,虽然这里所用的酒寡淡得很,但喝多了一样让人觉着头脑有些发昏,精神远没有之前那么足了。

    直到索超端了一盏酒过来相敬,孙途这才打点起精神来笑着回应:“索将军如此客气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

    “你帮某攻下山寨,又使我手下兄弟减少伤亡,这盏酒自然是要好好敬你的。”索超笑着便把盏中酒一饮而尽,还亮了下杯底。孙途见状,也赶紧一口把自己的酒给喝了个精光,顿时惹来身边众人一致赞叹。

    随后,索超又上前一步道:“孙三郎你有着一身武艺,可有想过报效朝廷吗?若你有心,某倒是可以向留守相公举荐你,虽未必能有得多高的官位,总也能给你谋一个正经出身。你以为如何?”说着,满是期盼地看向了他。

    这话听到旁人耳中自然又是一阵艳羡,要知道索超口中的留守相公可是大名府留守梁中书,那是在朝中都地位极高的重臣了,可算封疆大吏。再加上还有蔡太师这样的岳父作为靠山,其权之重,外朝官员也没几个能与之相比的。要是孙途真能投到其门下,将来的前途就真不可限量了。

    倒是孙途此时看着却平静如故,先抱拳相谢,随后才道:“在下毕竟只是一介布衣,虽立些微末功劳,但实在还如不得梁相公的法眼,只怕反倒会叫索将军为难。我不敢有好高骛远之心。”

    听他这么一说,索超不禁又高看了孙途几眼。其实他对自己所言也没有太大把握,但人家帮了自己大忙,有些话总还是得说的,不然传出去便容易被同袍非议。现在孙途居然能如此冷静地判断形势,不因功自满,倒让他真心佩服了。

    所以便在沉默后道:“孙三郎,不如你随我去东京汴梁交差如何?到时说不定我还可向蔡太师讲述你的功劳呢。”这却是可以做到的,他带人夺回生辰纲,自然是要和蔡京或是其身边人见个面。

    孙途心里也猛地一动,在经历了此番波折后,他也深知有官职在身是多么的重要。倘若自己之前有个正经出身,无论刘渊还是其他什么人再想算计陷害自己就得掂量掂量后果了。虽然宋朝总被许多后世文人写成天堂,但其实那只是对官员,对读书人来说的,对普通百姓宋朝与其他朝代也没什么两样,没有身份地位,照样是被人剥削欺侮。

    但孙途最终还是婉言拒绝了对方的这一提议:“在下已是家中独子,又有小妹需要看顾,总是不好远离的。更不敢让索将军如此辛苦,那蔡太师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而且,真要说功劳,也是众将士奋勇杀敌,是刘县尹和各位押司坐镇后方指挥的功劳,在下实在不敢贪功。”

    见他几次婉拒,索超终于不再坚持,只说自己回去后会将一切如实上报,定不会隐瞒了孙途的功劳,这才端了酒盏离开。

    孙途后面几句话落到刘尧臣耳中,更是让他喜笑颜开,本来对孙途的一点成见也早已烟消云散。为此,刘知县都特意端了酒杯过来敬了孙途一杯,让他再次得到了众人的羡慕和夸赞。

    在这热闹欢庆的酒席上,只有一人的神情看着很有些失落,那就是刘渊了。这不光是因为看着孙途被人称赞看重所致,还因为他看到宋江也在酒席上出尽了风头。

    这次平寇他虽然也到了场,但却几乎没有做任何事情。倒是宋江不但安抚百姓,还在最后关头率军攻上山去,即便没有亲手杀敌,但最后功劳簿上也一定少不了他的首功。如此一来,其在本县的声望将会大增,从而彻底压倒自己。

    本来他还能借势与宋江抗衡一番,但从今而后,恐怕只能仰其鼻息了,明白这一点,刘渊心里是那个恨哪。而算来算去,这一切都是因那孙三所起,要不是他把劫案给捅出来,要不是他在索超跟前胡言乱语,又怎么会酿成这等局面呢?

    看着孙途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刘押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借酒消愁,一杯杯地把那苦涩的酒水灌进肚子里去。

    他的这一反应也落到了旁边一名模样俊俏的书吏眼中,看准时机,此人便凑了上去,小声道:“刘押司为何烦恼?可否说出来让小的为你参详一二。”

    已经有了些醉意的刘渊看了对方一眼,便大着舌头道:“原来是张文远哪,我只是有些看不惯那孙三小人得志而已……”要不是有了醉意头脑不清,他是断不会把心里所想真实说出来的。

    张文远也望了前面正被人围住的孙途一眼,里面也带了深深的嫉妒之意:“此人看着确实有沐猴而冠的意思。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寻常白丁,押司真想对付他其实也不难。”

    “哦?你且说来听听!”

    “小的以为,咱们可以这样……”张文远忙凑了上去,在其耳边说了一番话。

    刘渊醉眼微眯,听完后,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冷笑来:“此法倒是可行,只是若县尹或是宋公明加以拦阻呢?”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毕竟现在孙途可很得刘尧臣的看重哪。

    “此计现在自然是不成的,但过两日,机会就到了。”张文远又是一笑:“这次剿匪成功,县尹一定会向济州府报捷,到时只要押司你说几句话,还怕县尹他不跑这一趟吗?要知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

    沉吟之后,刘渊满意地点下头去:“你说的不错,只要能成事,我定不会亏待了你。”说着,他还拍了拍这个年轻书吏的肩膀,让张文远整个身子都轻了不止三两。

    这场庆功宴持续了足有大半日方才停止,此时外头的天色都再次黑下来了,众人方才互相搀扶着,迈着酒步各自回家。

    刘渊也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家大宅,然后他却发现居然没有家奴出来迎接,这让他大感恼火:“人呢?都死哪儿去了?”叫嚷间,他已让人推开大门,然后跌撞地走了进去。

    可家中居然也不见人影,甚至连一盏灯,一根蜡烛都没有亮起,这让他先是一呆,随即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来,酒意也去了大半,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闷响,随即是大门嘎吱一声关上的动静,等他反应过来,转身看过去时,发现那两名仆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条大汉正堵在关闭的院门前,杀气腾腾地盯着自己。

    对上这双如野兽般凶戾的眼睛时,刘渊最后一点酒意也变成冷汗流出,猛打着寒颤道:“你……杜虎你居然还敢进城!”

    这个突然出现在刘渊家中的凶悍男子赫然就是之前从虎头寨里逃脱的林中虎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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