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途自户部出来时已是正午,头顶的日头已炽烈如火,街道两边的酒楼食肆里不断有酒菜的香味飘来,勾得他腹中好一阵咕咕作响,却是已然饿了。

    自一早在客店里吃了一碗素汤饼后,几个时辰下来他路是走了不少,可却再没吃过什么。而如今的孙途的这副身体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饿得更快,这让他已等不及再走一两个时辰回客店用饭了。

    不过内城这里的酒店一看装饰门脸就都是高档去处,可不是他这样的平头百姓能进去消费的,孙途便紧走了几步,直到重回外城,这才就近找了间还算朴素的食肆,却是一家脚店。

    大宋朝廷一向就有明令,是禁止民间私自酿酒贩酒的,就是开了酒家饭店的,也得先从官府手里竞买到了许可方能自己酿酒出售,这便是买扑的法令了。当初张川背后的纪家所以会想法儿谋夺孙家酒店,其原因就在于此。

    而在汴京城里,大家又把能自家酿酒卖酒的客店称为正店,其他的便是脚店,后者想要卖酒,也只能通过向正店购入才行,其价格自然就要高上许多了。当然,正店也得每年向官府缴纳一笔相当可观的酿酒税银。据传,在开封城中已正店七十二家之多,每一家都是名声在外的高级酒店,摆到后世至少是四星级以上了,而脚店则更是不下百家了。

    在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里光酒店就不下两百家,只此就可推知汴京城里是有多么的豪华,百姓又是多么富足了。事实上,生活在此的人们也乐得享受生活,下馆子更是家常便饭。比如现在,在这家小小的脚店食肆中,十多张桌子就已被客人坐得差不多了,只有角落里还空了一桌。

    孙途进去坐下,便有伙计满脸堆笑地上前招呼。孙途对吃倒是没什么讲究,只让对方给自己上了一碗素汤饼,外加两个小菜,酒是不点的。因为一来如今的酒价可着实不便宜,二来他也喝不惯宋朝的劣酒。

    坐下来后,脑子反倒是转得更多了,想到眼前的情况,孙途便有些担心起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光是等到下个月初二,这其中的消耗就是不小。自己住着的客店每日都得花费两百多钱,再加上两人的吃喝用度,一月下来至少得好几十两银子。更关键的是,那李度支可说了,要缴纳的欠银可是二百多两,自己怎么可能负担得起?

    本来他以为有了仓库有了酒店自家已经不用为银钱发愁,谁料才一到东京,就出了问题。而且这差事他还不能不办,不然回去后的罪过只会更重。

    心里烦闷,让孙途连吃东西都没什么胃口了,只是胡乱地把菜和面条往嘴里塞,却根本不顾其滋味如何。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旁有人叫了句孙三郎,这让他陡然一愣,赶紧回头望去。

    结果却只看到两名男子正在对酌,眼光都没有往他这边瞟来,显然对方口中的孙三郎并非他孙途,而是另一个同姓之人。不过这么一来,倒让他听清楚了那二人闲聊的说话——

    只听一人道:“那孙三郎最近可着实倒了大霉了,不但妻子急病去世,连他的小女儿都在两日前失了踪,真是造孽哪。”

    “你是说那四岁的女娃娃吗?长得很是水灵的那个?”

    “正是她了,两日前不知怎的,她本在门前玩耍,突然就不见了,把孙三郎给急得哟,到处寻人,却怎么都找寻不到。”

    “莫不是人被那鬼樊楼里的人给偷了去?”

    听到这个说法,孙途不禁有些奇怪,樊楼他是已经知道是个什么去处了,还曾远远地眺望过两眼,可这鬼樊楼又是什么所在?

    “哎,多半就是那里的人作下的孽了。最近这两年,咱们开封城里走失的妇孺可是越发的多了,想必就是那里头的家伙把人给拐掳走的。”

    “你说朝廷也不管管,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管?那鬼樊楼里头实在太过复杂,就是官兵下去了也未必能找到那些人,更别说开封府的差役了。早年间包孝肃公任开封府尹时他们还能有所收敛,可即便如此也无法彻底剿灭鬼樊楼,到了今日自然更没人能拿他们如何了。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说着,这位还刻意地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起来。

    “却是何事?”

    “听说那鬼樊楼里有人是与朝中某位高官家里人相勾结的。不然那些人家又怎么可能尝到新鲜嘛……”

    这位的话说的有些隐晦,但听清楚的孙途却已明白过来。显然是那什么鬼樊楼里的贼人是找了朝中高官作了靠山,这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同时又让开封府等衙门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至于代价嘛,应该就是把掳来的女子什么的挑好的送给高官家享用了。

    这等官贼一家戕害百姓的做法,只要听听就会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同时又一阵义愤。但这两人也都是寻常百姓,私下里借着酒意说说也就罢了,可不敢宣讲出来。

    不过两人的这番话落到孙途耳中,却让他的心情更糟糕了。只一天工夫,他对这东京汴梁的看法已然急转直下了。

    昨日入城时,看到这繁华似锦的城市他还心向往之,认为这里真不愧是被后世许多人称为穿越首选的热门所在,觉着在此过上一辈子倒也不错。

    但现在,他才知道,那不过是后世那些文艺青年的臆想,是戴了滤镜的看法。

    说大宋有多么的繁华开放,生活在此的百姓日子是有多么的富足,那不过是指的那些读书有成,甚至是考中进士的人上人而已。至于属于绝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却依然过困苦,甚至是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一点只从自己今日的经历就可知端倪了。衙门官员都是不好打交道的,就是进个门也得花上不少钱财,而且还不能帮你把事情给解决了。这要搁在后世,录个视频,一个检举就够某些人喝上一壶了。

    而鬼樊楼的存在,更让孙途感到不可思议。堂堂开封汴京城,天子脚下,居然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可怕的,威胁到百姓安全的组织,而官府居然还对其听之任之,甚至有人还与之沆瀣一气,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哪!

    别听那人说什么鬼樊楼地势复杂,什么官兵都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那就是屁话,若是官府真要对付一个地下组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人想要利用鬼樊楼以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而已。

    表面的开放与繁华,与暗处的龌龊与罪恶彻底地交织在了一起,这就是真正的汴京城!甚至于孙途有一种感觉,这也正是如今大宋王朝的最好缩影了。

    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繁华景象下,是无数的内忧外患。此时的大宋朝早已来到了最最危险的时刻,而那些当权执政的君臣们却还对此视而不见,只是活在自己的迷梦之中,直到金人的铁蹄踏过黄河,杀到这东京城下,他们才会惊醒,但到那时一切却已太晚了。

    不知是从哪里,孙途曾看过一个说法,道是纸醉金迷的民国就如一件漂亮高贵的旗袍,里面却长满了虱子与跳蚤,早已将内里的一切全数咬穿吃空。而就他看来,如今的大宋朝也是一般,这一领外表光鲜的锦袍之下,藏了多少的污垢与血泪,以及无数虱子与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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