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旨意一下,童贯自然不敢怠慢,廷议一结束,便亲自带了数百禁军精锐直扑顺德侯府,将钱家所在的整条街道都围了个严严实实,吓得周围百姓忙不迭就往外跑,也让已守在侯府门前半日的孙途等人吃了一惊。

    事情闹到这一步,孙途深知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更不能有丝毫的疏忽。既然确认一切根源都在顺德侯府,他就不能让其中任何一人闻讯后逃走,所以在昨夜向童贯说明一切,并征得其援助后,便带了一众兄弟守在了侯府外边,时刻盯着那里进出的任何一人,无论是家奴还是管事,只要出门,后头就会有人跟随。

    如此熬到中午之后,突然大批禁军四面而来,把他们连着整个侯府都给包围起来。直到瞧见按马缓步而来的童贯,孙途方才松了口气,忙高举着双手迎上前去:“下官开封府都头孙途参见童帅。”

    在看到童贯点头后,挡在前进路上的一众官兵才收起刀枪弓箭,放孙途来到近前。童贯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这才开口道:“千里你竟一直守在此处吗?可有兴趣陪老夫一起进去面见顺德侯啊?”

    这话让孙途精神更是一振,当即抱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就随我一起进去吧。”童贯说着已经利落地翻身从马上跳下。别看他年过六旬连头发都已经花白一片,可动作却依然矫捷不比壮年时稍差。落地后,手一抖,就把马鞭抛给了身旁的亲随,然后便在十多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大门紧闭的侯府前,下令喊门。

    侯府之内,早前就已得知自家产业被开封府搜查,并从中搜到不少被拐带女子的确切消息的顺德侯钱默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满头冷汗,在大堂上团团乱转着,口中只剩下了一句话:“这可如何是好……”

    钱氏一族自从在大宋开国后不久就举国来投,随后便显得极其恭顺而低调。哪怕之后在太宗朝发生了钱俶在入宫饮宴归来后突然暴毙的变故,这些钱氏子孙也没一人敢对朝廷有任何抱怨和不满的。

    生性的懦弱,以及对自己身份的明确,让堂堂吴越国的王室子弟到如今成了一群只能苟延残喘的存在。他们只求能做个安稳富贵的闲散公侯,再没有了其他想法。而现在一旦知道自家居然和一些图谋不轨的帮会中人有所关联,更是吓得这位一家之主,朝廷侯爷彻底失了分寸。

    这时,听到下人禀报说有禁军把整座府邸全数包围后,钱默更是吓得脚下一绊便往地上倒去。好在一旁的管事眼疾手快,方才将他扶住了:“侯爷小心。童枢密正在大门外候着,还请侯爷示下,是否开门请他进来说话。”

    “当然,你快代本侯,不,本侯亲自去迎他进来。”钱默在略一定神后便赶紧挣脱搀扶,急匆匆地就往外奔去。

    很快地,他就来到大门前,吩咐下人开门,并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不知童枢密大驾光临,小侯未曾远迎,还请恕罪。”把姿态放得极低。

    面对堂堂一个侯爷如此折节相迎,童贯并没有露出多少惶恐之色来,只是笑上拱了下手算是回礼,这才上前把一直弯着腰的钱默给扶直了:“侯爷不必如此,本官今日虽说是奉上命而来,但你终究也是朝廷侯爵嘛,如此若是被别人看了去,可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啊。”

    “是是是,童枢密还请到堂上说话。”见对方的态度还算和善,钱默才稍微镇定了些,赶紧就把童贯和随在他身后的孙途等人迎了进去。

    看着这位明显惊慌失措连尊卑都顾不上的顺德侯,孙途可以确信他应该不知此事内情,因为这位钱侯是没有胆子做出勾结粉燕子的事情来的。

    果然,在来到大堂各自落座,童贯把自己奉旨意前来问责的意思一说,钱默便差点跪地叫屈了:“冤枉哪。童枢密,小侯在东京城里一向谨慎低调,除了经营一些产业外,几乎不与外人有过多的交集,又怎敢和什么粉燕子的贼人有所勾结呢?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童贯没有应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孙途,他所以将对方带进侯府当然不只是因欣赏他的做法,而是要用到他了。

    孙途会意,便先施了一礼道:“侯爷恕罪,就下官之前所查,粉燕子一伙贼人确与顺德侯府有着不小的关联。不光粉燕子的贼首多是江南两浙人氏,更且下官还从他们手中得到了一辆带有侯府印记的马车。另外,就之前擒下的几名贼首交代,他们确实是听从侯府中某人之命办事的。最后,昨夜我们更是从侯府名下的妙月阁中找到了数名被掳女子,这一切都可证明此事与顺德侯府有着密切关联。”

    说实在的,孙途着实有些佩服那幕后之人的心计了。他居然会把最要紧的一个窝点就设在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青楼之中,当真是深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的道理了。

    怪不得自己带人四处搜查都没能把金逸和被拐女子所提到的那处藏匿他们的院子给找出来,原来那地方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前段日子为了寻其线索,孙途都派了几拨人去妙月阁询问呢。也怪不得金逸他们总会提到自己之前隐约能听到丝竹声,恐怕那应该就是来自边上的青楼,甚至就是来自妙月阁本身了。

    而这番话落到钱默的耳朵里,每一句话都让他的脸色更白上一分,身子更是轻轻地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那妙月阁是钱聪所管,他怎么就会让人在其中藏人呢?”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落到了身旁那名一直低眉顺目的管事身上,充满了疑惑。

    而孙途和童贯也用怀疑的目光盯在了那人身上。这是个三十多岁,模样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可在感受到三人冲自己而来的目光后,他却突然把本来略略弯曲的腰杆给挺了起来,同时整个人的精气神也突然一变,从一个不起眼的家奴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强大气场的危险人物。

    他没有半点退避地直视童贯和孙途的目光,口中朗声道:“不错,你们一直在找的粉燕子的首领就是我钱聪。我正是靠着顺德侯府才能把诸多郁郁不得志或对朝廷有不满的江湖中人聚拢在这东京城里,组成了粉燕子!

    “但是这一切侯爷并不知情,整个侯府之中也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们要是想拿人交差,就动手吧,我可以把一切都如实交代出来!”

    “这……钱聪,你怎么会……”钱默满脸的惊诧和难以置信。自己身边信重了几十年的心腹管事居然背着自己干出了如此大事,这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了,也让他心中的惶恐越发强烈。

    钱聪有些愧疚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便跪了下来,用力地叩首道:“侯爷,钱聪所以做这一切也是迫于无奈啊。您是有所不知,早在十多年前,我们侯府就已经入不敷出了,要不是小的铤而走险让粉燕子的人去掳劫妇孺出售,只怕侯府名下的产业都要倒闭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钱默满脸的惊疑,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东京城里做什么买卖不需要上下打点,不需要有个强大的靠山?我们顺德侯府虽然被外人称作侯府,可其实有几个官员把我们放在眼中?无论是街道司,还是开封府,每月里都会有人罗织各种名目上门讨要好处?要是不喂饱了这些人,我们的那些店铺就会麻烦不断,别提开门做买卖了。”钱聪一脸愤恨地说道:“这等事情小的们是不敢让侯爷您知道的,也无法找京中衙门主持公道,所以就只能另想他法,走些旁门左道了。”

    “所以你就……就在京城里创下了粉燕子,通过他们来赚取不义之财?”钱默盯着面前的管事颤声道。

    钱聪点头:“小的一直瞒着侯爷确实不该,更不该为了获取更多的好处而做出许多违法乱纪之事来。”说着,他又把头转向童贯:“童枢密,这一切都是小的所为,与我家侯爷全无干系,他甚至都不知道此事。你想定案,只管把我拿下交差,是杀是剐我都无怨言……”

    钱默眼中满是悲伤,却已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性子懦弱,现在此案又闹得如此之大,让他完全不敢开口为自己的管家求情了。

    童贯盯着钱聪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当真是想不到啊,让京城百姓谈之色变的粉燕子首脑居然是你这么个不起眼的侯府家奴,实在是让老夫大开了眼界。来人……”

    就在他欲下令拿人时,身后的孙途突然把头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什么。听完话后,童贯的脸色就又是一沉:“钱聪,事到如今你竟还有隐瞒,说,你到底还想包庇何人?若再不从实招来,只会害了整个顺德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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