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的话却让孙途微微一愕:“前辈难道认定了身在官门就一定是为虎作伥之人,所以觉着晚辈不堪拜入门下吗?”

    “你的意思老夫自然明白,确实公门中也多有豪杰之士,远的不说,就说如今江湖中颇有名望的山东及时雨宋江就是一县官吏,我还不会对此身份有所偏见。但老夫也听闻过一句话,在官府中往往就身不由己,你难道真能秉持公义而不出偏差吗?”周侗看着孙途慢声道。

    孙途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晚辈倒觉着有句话更合适些,那就公门之中好修行。手握权力固然可能为恶,但若有心为善,官府中人也比等闲布衣要做得更多。其实于武道一途来说也是同样道理,武艺高低不是判定一个人是善是恶的根源,还是在心。”

    “哦?这么说来,你觉着自己身在官场是可以为百姓谋福的了?”

    “在下不敢断言今后一定不会做错事,但我孙途从来行事只求上不愧天,下不愧己,哪怕官场中多有阻力,我也不会改变这一立场!”说到这儿,孙途的脸色已变得极其郑重,差点就要站起身来了。

    就在周侗因他这番话而略感讶异的当口,门口却传来了一个惊诧的叫声:“呀,你就是如今被城里许多人所传,人称铁面阎罗的孙途?”

    孙途和周侗闻言都转头望了过去,原来那车夫出门后并没有将院门彻底关上,此时门口处便站了两人,头前是个红脸蛋,梳着长长辫子,模样俊俏充满活力的少女,此刻正眨巴着一对大眼睛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孙途,在她身后,则跟了个年龄相仿,却显得更文静些的小丫鬟。

    直到她感受到桌前两人四只眼睛都有些异样地盯着自己后,才有些羞怯地啊了一声,讪笑着上前蹲身一福:“阿爷,婉儿没有打扰到你们谈话吧?”

    本来自有宗师气度的周侗此刻脸上却露出了宠溺和无奈的笑容来,拿手拍了拍少女的肩头道:“你这丫头,出去回来都不跟阿爷说一声,现在还随意开口,当真是好没规矩。”

    “我这也是听说他叫孙途才感到有些吃惊嘛,所以就说快了些。”少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这才看向孙途:“你真是那个孙途,你不会生我气吧?”

    孙途有些尴尬地一笑:“周小姐言重了,你又没做错或说错什么。”

    “那你真就是现在东京城里被人传得人尽皆知的铁面阎罗孙都头了。”少女立刻又来了兴趣,围着孙途打了个转,仔细看了看他后道:“你看着也不是很凶嘛,怎么就会得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号,居然被人称作阎罗。”

    孙途却已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有些刁蛮的少女了,只能抱以苦笑。周侗见状只能呵斥一声:“婉儿不得如此无礼。”随后又冲孙途一笑道:“这丫头从小就由老夫看着长大,有些宠坏了,不知礼数,还望三郎你不要见怪才好。”

    “周姑娘只是天真烂漫而已,当然不算失礼。”孙途这时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说着还冲少女一笑:“我这名号或许是因为杀了不少坏人才得来的吧。”

    这话立刻引来了周侗的注意,可还没等他开口发问呢,自己孙女已经急着说话了:“这我也听说了,你在前些日子带了衙门里的人把那什么粉燕子的人都给抓了或杀了,而且杀的比抓的更多。听他们说,你还放水淹死了好几百人呢,这是真的吗?”

    孙途点头:“这倒确有其事,粉燕子一伙贼人在京城作恶多端,将许多无辜少女拐走后卖去他方,这些可怜女子或为奴婢,或为娼妓,多少人因此伤心欲绝,我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何况,那些贼人为了确保自身还杀过不少可能揭发其身份之人,所以哪怕朝中有人多番阻挠,我也没有对他们手下留情。”

    “你还真杀了这么多人啊?”少女顿时就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过眼中却满是好奇:“那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把他们杀掉的吗?”

    孙途的目光在周侗身上一扫,发现老人也在留意自己的回答后,便索性把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拣其关键给说了出来。一番话下来,直听得少女连声惊呼,周侗脸上也露出了几许深思之色来。

    少女听完他的讲述后,便点头道:“你这么说来,那粉燕子的有些人确实该死,可是那些逃入地下的人却有许多就死得有些冤枉了。你有觉着后悔吗”

    “当时形势如此,我别无选择。”孙途面色不改地说道:“而且我不会因此后悔,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让人放水淹了他们。如今这世道连良善本分之人都未必有个好结果,我自当除恶务尽!”

    “你好重的杀气!”周侗突然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你想拜老夫为师也是为了这一目的吗?”

    “不错,我想为这大宋天下和百姓做些事情,所以无论是官位还是武艺我都希望能有所长进。”这时孙途不再藏着掖着,当下就起身抱拳道:“还望前辈能收我为徒,使我有机会在武学一道上再上层楼。”

    少女这才有些明白过来,看看孙途,又看看自己阿爷,便上前拉了下周侗的衣襟,凑上去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

    周侗霜白的眉毛稍微颤抖了一下,这才突然问道:“三郎若是能解开一个问题,老夫倒是可以答应收你为徒。”

    “还请前辈赐教。”孙途精神顿时一振,知道有了机会。

    “我辈习武之人总说要行侠仗义,你可能告诉老夫何为侠?而你身为官场中人,又当得起这个侠字吗?”周侗正色问道,这是在考校对方的心性了,若能答得让他满意,自会收入门下,然后好生教他武艺。

    孙途脑子里转得飞快,只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晚辈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一些道理。所谓侠者在我看来有大小之分。侠之小者,不过是抱打不平,救人危难,这是寻常江湖中人只要有一颗侠义之心都能做到。”说着他便是一顿,等着对方发问。

    “那侠之大者呢?”果然,周侗顺着他的话头问出了关键一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孙途当即神色严肃地说道,心里则暗道,好在打小看熟了金老的小说,想不到居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

    听到这一答案,周侗突然就是一愣,口中更是喃喃自语地重复了几遍这句话,越说脸上的神色就越显得郑重,最后更是点头道:“你这话说得透彻,无论胸襟眼光竟比老夫更高出一大截了。”

    “前辈谬赞了,晚辈不过是说出自己的一点浅见罢了。”孙途谦逊地一拱手道:“而且在我看来,身在江湖只能行小侠义,少则帮一二人,多则数十,可身在官府若怀侠义之心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无论是救民还是救国,只有身在官府,手握权力才能真正办到!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呵呵,三郎高见,倒是显得老夫眼皮子太浅了些,以往居然认为官府中少有任侠之辈。当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啊……”

    “前辈不必妄自菲薄,晚辈这点粗浅之见未必真是对的……”

    “你还叫老夫前辈自称晚辈?”

    “啊?”孙途微微一愣,却引来了边上少女发出一声嬉笑来:“这时怎么又呆了,阿爷这是答应收你做徒弟了……”

    孙途闻言一愣,继而就是一喜,当即把下摆一撩,便跪倒在了周侗跟前叩首行礼:“弟子孙途拜见师父!”

    周侗果然没有阻拦他,就这么坐在那儿生受了他三个响头,这才抬手将孙途给搀扶了起来:“好,好哇。想不到老夫到了如此暮年竟还能收下你这么个有见地,根骨又还不错的弟子。”

    “师父竟早看出我有学武的天分吗?”孙途起身后好奇道。

    周侗笑着点了点头:“自你进门,老夫就看出你是块学武的好材料。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基础还算扎实,只要多加磨练,他日武艺定不在你几位师兄之下。唯一不如者,或许是早你几月入门的师弟,若他能心无旁骛,一心学武,无论枪棒拳脚都将超过老夫。”

    孙途不禁有些好奇起来:“原来师父之前已经收下一名弟子了?”

    “不错,这也正是老夫打算尽快离开东京的原因,他年纪尚小,又身在河南汤阴,我总有些不放心哪。”周侗笑了下,也没多作介绍,只是道:“既入我门下,孙途你就先把自己所长展示一下吧。雄儿,你与他过过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

    一直沉默地陪在旁边的周雄听到吩咐这才答应一声,把袖子一挽,客客气气地冲孙途一抱拳道:“三郎,你和俺切磋一下吧!”

    孙途答应一声,便迈步上前。此时的他可不知道,自己竟改变了周侗的人生,本来老人接下来只会悉心调教那远在汤阴的关门弟子,将再不问世事,可如今一切却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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