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家,不值得你以命托付。”白弘方仍然背对着老人,开口说道。

    背后传来了老人断断续续的笑声,然后传来那无比苍老的声音:“我已经到了这个岁数了,再计较这些东西,那是诚心给自己过不去。”

    白弘方无奈的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这老人所说的太过现实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所以只能叹了一口气缓缓离开,但是刚刚走出两步,这几乎在白家从不主动开口的老人却叫住了他。

    “你跟白城很像。”老人说道。

    停住脚的白弘方听过这一句,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喃喃道:“曾经就很多人这样说。”

    老人却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像,不是外表,而是骨子里的像。”

    白弘方显然因为这一句而触动到了什么,他慢慢攥紧拳头说道:“我跟他比起来,差远了。”说完,就这样留下一个很是萧索的背影,然后大步离开。

    老人敲了敲这老烟枪,看着白弘方的背影,脑中不由的回想起那个背影,就放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从最底层用尽手段攀爬甚至让人觉得可敬的年轻人,还活着。

    只不过这意志是否能够传承下去呢?老人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已经看过太多太多的事出无常,那能事事都如人意。

    白弘方来到茶房前,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了莫大的决心,默默敲了敲房门,然后推门而入。

    白文山坐在茶桌前,似乎在白弘方拥有记忆起,这个男人就常年待在这茶房,有时几天都不出门,他也不知道白文山为什么能够如此耐得住寂寞,也许正是如此,白文山才满身怨气,如此的极端。

    白文山稍稍抬起头,看着来人是面色不善的白弘方,表情并没有太过的惊讶,而是微微笑了笑说道:“来坐下陪我喝茶。”

    白弘方一声不吭的在白文山对面坐下,然后就这样沉默着,白文山则有条不紊的为白弘方倒上一杯茶,然后默默品着这一杯苦涩,就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说道:“我从未想过,我已经这么老了,八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扛几年,现在连沏一壶茶都费劲起来。”

    白弘方听着白文山的喃喃,却并没有什么感触,压抑着心头那一团火焰说道:“比起那个躺在地下的人,至少你还能喝一口茶,还能作威作福,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满是戾气的一句,却并没有引得白文山恼怒,他只是放下茶杯,然后感叹道:“的确如此,比起那些尸骨,我现在还能够苟延残喘的活着,但有时候,活着未必是好事,我宁愿在十年前的风暴之中,我就以一个为白家鞠躬尽瘁的方式彻底离开,但想不到还是被你爸前走一步,不得不说他看的比我清楚,因为即便是活下来,也不过是折磨,是煎熬。”

    白弘方并没有动眼前这杯茶,反而冷笑道:“我倒不这样认为,活人即便是再怎么不堪入目,也总比死人强,因为那些躺在地下的人,即便是嘴里有一千句一万句,都来不及开口了,而你至少可以对我无病*一番。”

    白文山笑了,笑的很牵强,但却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不得不承认,你跟你爸很像。”

    “很凑巧,刚刚我也听过相同的一句,不过整个白家都把他传的神乎其神,但在我看来,他并没有那么了不起,虽然他一手让白家成为西城区的两大家族之一,尽管他留下这么一个杰作,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失败了,败的很彻底。”白弘方摇着头,脸上是一股让人觉得复杂无比的笑容。

    “此话怎讲?”白文山则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如果以这个白家为荣的话,就不会选择葬在卧虎山了,或许到了最后,他而是因为这个白家而耻辱着。”白弘方说着,说过这一句,他已经做好了白文山勃然大怒的准备,因为他无疑是触碰到了白文山的逆鳞。

    但是这一次,白文山却非同一般的平静,脸色平静到让人觉得诡异,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怎么会懂,白家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当年你爷爷带着我跟你爸走出卢家苇,然后在这一座城市挣扎近二十年,才混的人不人鬼不鬼,我记得他临走的时候,那满脸怨气,那眼中充斥着不甘,这个从小无父无母的男人在村子里没少挨白眼,吃着百家饭长大,就好似一个野狗崽子,但也就是这样野狗崽子,却第一个踏出了卢家苇,虽然在这一座城市他经历了无数折磨,抛弃了为他生孩子的女人,抛弃了自己的仁义,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人踩了一辈子,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他是多么的可悲,反而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要壮烈。”

    听着这前所未闻的故事,白弘方表情沉重,他不得不再次点燃一根烟,平定自己的情绪。

    “西城的往事,也正是白家的往事,你可知道白家到底经历了多少这种规模的风暴才走到如此,这一路走来,我回首看过去,那是一片不堪入目,如果让我重新来一次,我所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活着走过来,但如今我还是活着走过来了,我觉得老天爷既然能够让我活到这个地步,就有他的意思,尽管我仍然在自作孽。”白文山透过茶房之中唯一的窗户,看着窗外的天空,似乎从这一片黑暗之中,找到了他一直所觊觎的东西。

    那是让他不敢再相信人性的黑暗,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正常闭上眼睡着,因为总有着数不清的梦魇在拉着他往下坠,等他早晨清醒,却并没有真的清醒,就好似胸口被人开了几枪,心还是疼痛。

    这种生活,无时无刻折磨着他这个半入黄土的老人,或许这就是这个江湖给予他的折磨。

    白弘方沉默着,然后白文山却继续孤独的开口说道:“那时所有人都认为你爷爷输了,他付出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最后却死的无名,那卢家苇的人们骂着他的傻,骂着他宁死都不回去看一眼卧虎山的白眼狼,其实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回去看一眼卧虎山,看一眼我娘,但他不能,因为他还没有赢,在没有到达胜利之前,他无法回头,但是无比可悲的是,他这一生最终都没有到达胜利。但是他真的输了吗?”

    白弘方也在心中问着自己,真的输了吗?

    白文山摇摇头说道:“他并没有输,因为留给了你爸满身怨气,也就是十年之后,他乘着一场动荡,一鸣惊人,从此以后,白城两字整个西城区无人不知。那时我才明白,原来那个被人戳了太多脊梁骨的男人,并没有输,而且还赢的光明磊落,因为没有他踏出那个卢家苇,就没有如今这个白家,而那些所讥笑他的人,成了比他还要可悲的尸骨,而如今的白家或许无法做到永远存亡于西城区,但早已经在西成往事留下了浓墨一笔,这是可歌可泣的一笔,这是由血与折磨所组成的一笔。”

    白弘方的身体颤抖着,脑中回想着,当年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觉悟,才选择了回到了那个注定会遭人所唾骂的地方。

    “而如今,这如此沉重的一切,你真的愿意打翻这一切吗?真的愿意背负上这沉重吗?不妨告诉你,如果白家真的有人能够担负这一切的话,我早就选择了一走了之,而不是像是现在这般苦苦煎熬着,但是如今的白家,我还看不到任何人,所以我不能死,也绝对不能死。”白文山紧紧攥着那他所钟爱的紫砂杯,似乎要攥成粉碎。

    “也正是因为如此,该给这些沉重,划上一个句号了,因为你真忍心往下白家所有人,背负着这一切而活?

    ”白弘方一字一字说道。

    “如果死亡真的能够解决问题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什么恩怨了,你以为魏九为什么现在还活着,因为他很清楚,他现在还不能死,如果他一走了之,所留下的东西,他所留下的东西,注定会有人来承担,不管那个承担人有没有做好这个准备。”白文山对白弘方说着,他看透了这么一个江湖,看透了所有人心,但偏偏没有看透自己,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不过一切都为时已晚。

    “那是否,你的死亡会终结这一切呢?”白弘方终于毫无避讳的说道,也就是这一句话,把整个茶房的气氛,推向了另外一种风口浪尖。

    而白弘方所得到的回应,却是这个独耳老人的笑声,就好似白文山早就料到了如此一般,他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一点,你跟他真的很像很像,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生都活在了白城的阴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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