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袁老太君身子不适,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前来诊治。

    王太医曾在太医院任过院判,早已经告老,如今悠闲自在地在自个府里养着老,除了宫里头有什么僵持不决的疑难杂症,他给徒子徒孙们出个主意,指点一番,轻易不给人瞧病。

    不过,他年轻时和已故的老将军是挚友,镇国将军府袁老太君的名帖,他还是认的。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的五个孙媳妇儿都在。

    王太医细细听过脉,问道,“老太君除了潮热、颧红、盗汗外,可还有头晕目眩、五心烦热,烦躁易思的症状?”

    袁老太君点了点头,“从前没有过,是打西北有了战事后才开始的。”

    她想了想,竟自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我夜里常整宿整宿睡不着,原先还想着是因为牵挂儿孙们,忧思伤神,但这两日发汗发得厉害,夜间总要起来换一两次衣裳。”

    宜宁郡主在旁边紧张地问道,“太医,老太君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太医沉吟一会,安抚着说道,“老太君有些阴虚阳亢,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崔翎立在老太君身后,心里觉得很是愧疚。

    和别的嫂嫂不一样,她就住在泰安院里,这几日借着看书的缘故,只除了用膳的时候与老太君一道,平时都躲在自己屋里。

    近在咫尺,竟没有察觉老太君身子不适。

    她扶着老太君的胳膊低声唤道,“祖母……”

    语气里颇多心疼与内疚。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宜宁郡主的臂膀,又握住崔翎的手,笑着对几个孙媳妇说道,“没听王太医说这病说大不大吗?都哭丧着脸做什么?”

    她抬头对着王太医颔首,“你这老东西说话只说一半,把这几个孩子都吓坏了。”

    王太医抚了抚胡须,语气倒是轻松起来,“几位奶奶不必如此,年纪大了,有些阴虚阳亢实属正常,不瞒众位,老夫也有这方面的困扰,开方调理好生顾着也就罢了。”

    他微顿,“不过老太君忧思过虑,积思成疾,这症状有些重了,恐怕需要调理好一阵子。”

    电光火石间,崔翎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飘过。

    她猛然想到,前世她一位重要的女客户患有高血压,症状和老太君的一模一样,也是潮热发汗,心慌失眠,偶有头晕目眩。

    女客户曾说,高血压这病很常见,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毛病。

    唯独一点,只要沾上了,这辈子就和药片离不开了,须要每日吃药控制,有两回她忙得太过,将这事忘了,立马就又复发。

    崔翎想了想,问道,“我从前认得一位夫人,也和祖母的病状相同,她说这病倒也无什么大碍,只不过须每日服药,一旦哪日忘了,就容易再犯了。”

    她满面诚挚,“太医,这可是真的?”

    王太医略一深思,点了点头,“想来那位夫人病症已深,那也是有的。不过老太君这是头一次犯这毛病,症状尚浅,还不好定论,我先开两剂药,等用完了,我再过来接着诊治。”

    他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按着方子每日煎服,早晚各进一次。”

    老太君性子爽利,又十分信得过王太医,便也不太将这当一回事。

    她笑着说道,“好不容易请了王太医来这一回,不如也给我几位孙媳妇儿听个诊吧。我看老大媳妇这几日脸色不好,老二媳妇又瘦了,若是有什么不适,正好也叫老太医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几个孙媳妇都知道王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又和气,和袁家关系一直都很好,便也不客气,一个个地坐下来请他听诊。

    宜宁郡主有些肝失疏泄,气机郁滞,二奶奶梁氏则是积食不化,王太医开了两个调理的方子。

    廉氏深知老太君心意,晓得祖母其实是想要问一问五弟妹的肚子。

    她便拉着崔翎坐下,“五弟妹像是瘦了,叫老太医看看吧。”

    老太君闻言立刻眼眸星动,算了下日子,如今离五郎和小五媳妇成亲已经过了快有两月,高明的太医已能诊出是否喜脉。

    子嗣大事,尽管也晓得希望不大,但她老人家还是十分紧张,满目殷切地望着王太医。

    王太医细细诊过,笑着说道,“五奶奶身子骨不错,健康得很,老太君不必担忧。”

    这便是没有怀上的意思了。

    说失望,多少是有一些的。

    但老太君也不是那等急功近利的人,晓得子嗣这件事需要慢慢来,是急不得的,是以倒也很快调整了心情。

    她笑着说道,“那便好,我呀,如今什么都不盼,就盼着阖家平安康健,那才是福气!”

    这时,苏子画徐徐上前,对着王太医柔声说道,“我这几日身上倦怠,吃东西也没有胃口,恰好老太医在,也替我诊一诊吧。”

    她轻轻将手放在脉枕上,露出晶莹皓腕。

    王太医神情肃穆地辨脉,良久终于露出笑容来,“恭喜四奶奶!恭喜老太君!”

    他双手道揖,“府上又要添丁了!”

    老太君刚才略受打击的心,听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又沸腾起来,“小四媳妇怀上了?”

    王太医笑着说,“是,是喜脉,约莫也才两月大的胎。”

    添丁降喜,对镇国将军府袁家来说,实在是一个再好也不过的消息了。

    袁家顶门立户的男人们,除了袁大郎都去了战场,家中就只剩下妇孺。

    就算是早就习惯了离别的将门眷属,但那颗牵记挂念的心,却一点也不会比别人家少。

    白日里妯娌们作伴,多少也能排遣一下思君之意,但一到晚上,长夜深寂的煎熬,在这越发寒凉的天色里,变得更苦闷绵长。

    袁家需要一抹亮色,点亮孤寂清冷的寒夜。

    苏子画也很高兴,微红着脸说道,“我自己也觉着像是,可又不敢确认,正好今儿老太医在。老太医医术高明,他说是,便就是了。”

    廉氏闻言,忽然也有些扭捏起来,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我葵水也有两月未至,只是没有其他的症状,不敢怀疑到这上头来。”

    她红着脸道,“既今儿大家都请老太医看了,我也就一事不烦劳二主,求老太医解惑。”

    过不多久,屋子里又响起了王太医爽朗的笑声,“贵府上双喜临门,老太君可要给老夫封一个厚厚的红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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