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闻声出去,霜冻的寒晨天青色的微光里,五郎身姿挺直地立在檐下。

    而在不远处的门口,赫然半躺着一身素袍的男子,此刻正捂着腿哼哼唧唧地叫。

    她皱了皱眉,向前几步去拉五郎的衣袖,“怎么了?”

    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立马忍着痛站立起来,一手指着五郎一边开骂,“九妹妹,你自己的男人可得看管好,莫让他见了什么人都不规矩!”

    他有心想上前来继续与五郎纠缠,可一想到刚才五郎只是轻轻一推,他就摔得生疼,多少也有点顾忌,便往后退了几步。

    可嘴巴里却仍然不停,继续口出恶言,“家里正办着丧事呢,九姑爷可倒好,调戏起了舅子的小妾,啧啧啧,真是有本事啊。”

    小妾?

    崔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猜到了眼前这窝囊的男子的身份。

    看他生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说起话来,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姿态神情举止,活脱脱二伯母的风姿,再加上所谓的小妾,看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五堂哥了。

    别怪崔翎在安宁伯府生活了十五年,却连正经的亲堂哥都不认得。

    这实在是因为,崔家的人口太多了,长得又都差不多,她不故意去结交人家,人家也懒得理会五房这么个不起眼的堂妹,所以真真的,就只是在家宴时候远远地看见过几回。

    她根本记不清五堂哥的相貌。

    可这位五堂哥的“英勇”事迹她却忘不了,就在去岁时,他还因为强要了宋梓月而被石修谨打了个半死。

    最后。若不是袁家老太君从中调停设法,恐怕他性命休矣。

    崔翎目光微凛,语气不觉便十分冷淡,“五堂哥说什么呢。你也知道家里正在办丧事,可不要口出胡言,叫人听了看笑话。”

    说话间,她猛然瞅见院外梅花树下一抹裙边,嘴角便浮起冰冷笑意来。

    她顿了顿说道,“我不晓得五堂哥到底是听说了什么。但想来一定是误会了。先别提我夫君的人品,就只管说你的小妾,我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何等花容月貌之人,能够以小妾的身份,被我夫君这样的男子看中。”

    崔翎冷笑起来,“五堂哥以为,是谁都喜欢别人的女人?”

    这一番话说得崔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他一时语顿,结巴了半天才勉强说道,“方才我分明看到袁五郎在那边的小道上和我的小妾宋氏拉扯不清,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他不成?”

    崔翎冷哼一声。“那就请五堂哥回去,亲自问问你的小妾宋氏,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冤枉了我夫君。”

    五郎一夜未歇,本就十分疲倦,经崔五这样一闹,更觉烦躁。

    他轻轻将崔翎搂入怀中。语气生硬地说道,“翎儿,不要理会那蠢货。”

    崔五闻言立时怒了,一下子不依不挠起来,“袁五郎你说谁是蠢货?不行,今日我非得要拉着你去众人面前评评理。”

    他扶着崴着的腿脚,强自上前要抓五郎的袖子。

    五郎一把甩开,嫌弃地弹了弹衣衫,“说你蠢还真是蠢,你也不回去照照自己的脸。你这样的人的妾,能是什么倾世绝品?她难道还是天仙下凡?能比得上我妻子分毫?”

    他唾弃地说道,“我管她宋氏还是张氏马氏,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好,不要像个恶狗似的乱吠。”

    安宁伯夫人过世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从今日起,各家有姻亲关系的人家都要陆陆续续过来吊唁,这种时候,家里乱成一团,也不说好好地帮忙整理,却还抓着这低级误会在那里乱吵。

    五郎心想,安宁伯府尽出这样的草包,恐怕气数已尽。

    崔翎见五堂哥仍然要纠缠不清,不由也动了怒气。

    她冷着脸叫了几个粗壮的婆子过来,将崔五强请了出去,“五堂哥,你好自为之!”

    然后砰得一声,差人将院子的门关上,还派了两个婆子守着。

    等进了屋子,她抱歉地对五郎说道,“昨夜累着你一夜不曾休息,还要受这样的气,我很不好意思呢。”

    虽然对安宁伯府没有认同,但到底这里是她的娘家。

    五郎也是因为她,才会留在这里一夜,替她张罗这个出面那个的,还莫名其妙地被崔五纠缠了一个早上。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气,五郎疲倦的面容下,眼神却温柔之至,“翎儿,你我夫妻,还要跟我分彼此吗?”

    他摇头,“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岳父大人怎么样了?我听槐书说唐太医来过,是笑着出去的,是不是岳父大人已经挺过了这一关?”

    崔翎脸上终于带了一丝喜色,她欢喜地点头,“嗯嗯,父亲用了唐太医的汤药,一夜都好端端的,没有再吐血,早上唐太医来过,诊脉之后说,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了。”

    她仰头望着五郎,目光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泪花,“夫君,若不是有你在,这一回,我父亲好端端的人,都要被那帮人折腾没了呢。”

    安宁伯府的人借着有太医说过没救了这个借口,就不再出钱出力帮崔成楷延医救治,分明只要用心就可以缓过来的病,为了钱,那些人一个个眼睁睁地要看着他死。

    崔翎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这个烂到了根里的安宁伯府真让她觉得恶心。

    可偏偏她还要为了世俗道义继续留在这里,要装作孝子贤孙般地去吊唁害死她母亲罗氏的帮凶安宁伯夫人,还要为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而不得不为五房出头。

    五郎进到屋内,在崔成楷身侧坐了一会。“唐太医有说过岳父大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吗?”

    他顿了顿,“安夫人和弟弟妹妹们还在安宁伯夫人的院子里,她们一夜未歇,等会儿回来了定很困倦。恐怕没有气力再照顾病人,少不得,要再辛苦你了。”

    崔翎点了点头,“唐太医倒没有说,但想来不需要太久了吧,等父亲醒了。安宁伯夫人的事先瞒着他,免得他情绪不好,影响身子。”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叫人寻个借口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接回来吧。他们累的累,小的小,这么熬下去肯定不行。五房情况特殊,想来也不会有人挑剔。”

    就算有人非要挤兑也没啥,反正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五房从安宁伯府分出来过,谁还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至于弟弟妹妹们的将来……

    正如五郎说的。安宁伯府搞成这样,恐怕气数已尽,再难重现当年的辉煌。

    一个衰败的簪缨之家,哪里比得上如日中天的权臣之家管用?只要袁家不倒,有袁五郎这样的姐夫,那几个孩子的将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五郎一想到那边乌烟瘴气的环境。崔家人互相推诿的嘴脸,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忙对着槐书说道,“将亲家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接回来吧,就说有事儿,若有人非要追根究底,你想法子遮掩过去便行。”

    看着槐书离开,他深深叹了口气,“翎儿,我现下终于晓得为什么你说在娘家时喜欢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这崔家实在是……实在是太……”

    太难以形容了。

    崔翎也跟着叹了口气。“总不分家,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宅子里,人口多了心思就躲,心不齐矛盾就多,僧多粥少手头难免拮据。这人哪,手头一紧就就容易刻薄小气,时日长了,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她将脑袋靠在五郎怀中,“所以,我何其幸运能够嫁给你,这盛京城中,像袁家这样清明的人家,不多了。”

    喜欢以大家长的身份自居的,绝对不只有安宁伯崔弘锦一人,崔家是这样的状况,其他人家难道就能好得了吗?

    看着威武庞大的家族,其实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内里早就已经被蛀空。

    不一会儿,安氏和三个孩子被接了回来。

    崔翎说了崔成楷的情况,又安抚了他们几句,就叫人送了他们去歇息。

    三个小的早累得够呛,听到父亲没有死,也不会死了,就立刻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好跟崔翎和五郎打了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安氏却非要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儿已经劳累了九姑奶奶一夜,现下也是该换我在这里守着了。”

    她趁着五郎出去取物的空档,悄声说道,“九姑奶奶还是去老夫人那边站一站,然后回袁家歇一下吧,免得贵府上的老太君有意见。”

    按道理来说,崔翎已经嫁出去了,安宁伯夫人这里只需要来吊唁一番,不必守夜的,可她一夜未归,看这样子还想继续守下去,安氏害怕她会受到袁家那边的压力。

    崔翎见安氏已经会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了,不由有些欣慰。

    人心这东西,到底还是善的,只要肯付出,大部分情况下,总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她笑着说道,“母亲多虑了,祖母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五郎出门都知会过她老人家的,这边的状况也一直都有派人回袁家禀告,她老人家不会说什么的。”

    顿了顿,她又道,“母亲已经连续累了好几夜了,看样子,今儿夜里也要出去守灵,就趁着这功夫,先去休息一下,没得将自己也累倒了。”

    安氏犹豫了下,“那姑奶奶呢?”

    崔翎目光一动,“我反正不去老夫人那里,等待会儿伺候父亲喝了药汤,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儿,累不到的。”

    安氏迟疑地问道,“姑奶奶,不去那边露一下脸吗?大嫂刚才就在和二嫂嘀嘀咕咕地说起你了,我恐怕她们会编排你的不是呢。”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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