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团圆,原本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平西侯高兴,便多饮了几杯,不多时便满面飞红,有些神志不大清醒起来。

    世子苏哲端见老爷子有些醉了,便在近前替父挡酒,“父亲年纪大了,医正叮嘱过不能多喝。”

    他无奈地道,“可他偏不听劝,这回好了,姑母来了,侄儿恳请您帮忙劝着一点。”

    老太君从前酒量也很不错,但近几年来一沾酒就头晕,她深晓其中之苦,便不准平西侯再喝。

    大将军和五郎便与苏家的几位老爷聊起了盛京城里的时事。

    崔翎对朝政不感兴趣,又担心换了新的地方,两个孩子会不大习惯。

    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请辞,却听到世子夫人戎氏亲切地问道,“侄儿媳妇是不是记挂着两个小的?”

    她连忙点头,“嗯,怡儿尚好,珂儿素来有些皮,不晓得是不是又在折腾了。”

    一岁多的小儿不上桌,她便将一对孩儿留在了客院,由两位乳娘照顾着。

    若是在家里自然千好万好,可出门做客总是不方便,她也怕两位乳娘无所适从。

    戎氏笑着说道,“我也是做娘的,最能体会你的心情。”

    她冲着席间一位少女招了招手,“芫儿,领着你五嫂嫂去安宁院。”

    崔翎早先在正厅已经见过苏芫,这姑娘生得不算娇艳,顶多也就只是清秀而已,但身上却别有一种浅淡清新的气质。与盛京城中见惯了的名门贵女不同。也和一路所见的西陵城少女不一样。

    看起来倒更像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姑娘。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她便冲着苏芫笑了笑,“劳烦妹妹了。”

    苏芫倒也不认生,不一会儿就和崔翎熟了。

    她亲热地挽着崔翎手臂,“五嫂嫂,跟我来吧。”

    此时已经入夜,黑沉沉的暮色犹如墨色丝缎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之中,密布的星子却格外明亮。

    苏芫领着一队婆子和丫头,打着许多灯。将这深夜的侯府照得如同白昼。

    她笑眯眯地指着前方,“五嫂嫂住的安宁院就在不远处,只要穿过这个湖心亭就到啦!”

    崔翎暗暗吐了吐舌,“平西侯府可真大!”

    这句话是真心的,就苏芫说的不远处,她来的时候可是走了一刻钟呢。

    光是那个湖心亭的距离,看着就不近,走过去没有小半刻钟那是到不了的。

    苏芫咯咯笑了起来,“祖父说,西陵城的地价便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像盛京城寸土寸金。就算手里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那么大块地皮。”

    她言语中颇有些得意,“五嫂嫂明日有空的话,我带你到处逛逛?侯府的园子很大,要是每一处都逛过去,得逛好几天呢。”

    崔翎便点头说好,看老太君的样子来一趟不容易,指不定要在西陵城住个一两个月的。

    五郎身上奉有皇命,说是要去探查什么宁王余孽的动向,恐怕也不能老在这里陪她。

    所以,苏芫肯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是求之不得的。

    好不容易经过了湖心亭,再穿过两个院子就是安宁院了。

    但崔翎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抽泣声,不甚清楚,影影绰绰。

    苏芫脸色却不大好看起来,她皱了皱眉,“十一姑怎么又……”

    她抬头对着崔翎苦笑着解释,“五嫂嫂不要害怕,那是我十一姑在哭。她……”

    崔翎猛然想起来的路上老太君跟她说,平西侯这辈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憾就是最小的女儿际遇不好,至今未嫁。

    她叹了口气,“哦,原来是十一姑。”

    苏芫有些惊讶,随即却又了然,“五嫂嫂也听说过十一姑的事吧?”

    她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深切的同情,“十一姑所托非人,误信了那西域男子的花言巧语,可叹还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白白地浪费了大好的青春,还让家里人都担心着。”

    十一姑也曾是西陵城最美的一朵花,身为平西侯的女儿,既貌美又聪慧,追求者甚。

    可她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独独看中了一名从西域过来避难的西域男子。

    平西侯为人不拘小节,不在意什么阶级等级之分,不论是庶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能力就可以赢得他的尊重。

    可再不拘小节,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来盛朝逃难的西域男子。

    且不说民族大义这种话,单只那人避难者的身份就足够让他反对了。

    十一姑遗传了平西侯的坚韧不拔和百折不挠,即使遭到父兄的反对,她对那西域男子也义无返顾。

    所以,她选择了和那人私奔。

    然而雷雨夜西陵城外的葫芦庙,十一姑没有等来心爱的男人。

    她赶去他居住的地方询问,才知道白日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将那人匆忙接走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他就已经离开。

    经此变故,十一姑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总是精神恍惚,时常呓语,毫无来由地发癫狂笑,有时候情绪激动还会乱吼乱叫,喜欢在半夜里漆黑无人的时候哭泣。

    这种境况之下,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也要愁嫁了。

    十一姑无人问津,平西侯也害怕她这样的情况到了人家家里会受到欺负,所以便一直养着她。

    一晃十年过去,十一姑从年少娇艳的少女,蹉跎成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

    崔翎乍听老太君说这故事的时候,还曾腹诽过,二十五岁在她的前世可是最美好的年纪,青春大好。如花朵开得正盛。

    后来晓得这其中的纠葛。才能够体会老太君提起小侄女时眼中的怜惜。

    其实。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年轻时就算看走了眼爱错了人,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重要的是能不能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抽身而出,重新找回自己。

    很显然,十一姑失败了。

    苏芫见崔翎低头不语,只是静静地迈着轻碎的步子跟在她身侧,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大半夜的。不提这些。”

    她笑着指着左侧的屋宇,在稀疏的光线中只能看到一圈影子,“那是我住的琉晶阁,五嫂嫂若是无聊,也可以来找我聊天。”

    崔翎收回神色,对苏芫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来叨扰你的。”

    很快便到了安宁院,如崔翎所料,果然还没有踏进院门就听到珂儿一阵媲美男高音歌唱家的哭声。乳娘哄个不停,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小家伙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句子了。一看到崔翎,便哭得更凶。

    他一边哭,一边还要做出各种委屈的表情,“娘亲,娘亲,抱!”

    崔翎无奈地凑上前去,将珂儿抱入怀中,“你又怎么了?娘亲出去前,咱们不是还说了不许哭的吗?你是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你看看妹妹,妹妹都没有哭,你哭个什么劲啊?”

    一旁怡姐儿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乳娘的怀中,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哥哥闹出来的动静。

    同样是她生的,还是一胎生的,两个孩子的性子怎么就这样不同!

    珂儿便撅起嘴来,指了指身边立着的丫头们,“她们……她们……”

    崔翎皱了皱眉,“她们怎么了?”

    由于出门的关系,随行的婆子丫头虽然带了一些,但到底不能和在家里比。

    为了让老太君一路上更舒服一些,所以崔翎自己这边除了两位乳娘之外,就只带了木槿一个丫头,其他的都是从泰安院里挑的。

    今儿在安宁院里帮忙照看两个孩子的,有几个是泰安院的丫头,还有几个是平西侯府派过来的。

    而珂儿指的,恰正是平西侯府的人。

    周乳娘连忙道,“夫人,那两位姑娘在这儿就只帮着干些杂事,并没有碰到珂哥儿半分。”

    她是个聪慧的,晓得虽是做客,但也算寄人篱下,外来的可不能得罪这些原来的丫头。

    万一有点什么,五爷和五夫人自然是不怕的,但她们这些下人可招架不住。

    泰安院来的丫头婆子也纷纷点头,“珂哥儿就是不想吃鸡蛋羹,才闹起来的。”

    崔翎心中有数,一定是她这个难缠的儿子又作了。

    她叹口气,对着被珂儿指着的两位丫头抱歉地说道,“我们家珂儿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话,还请两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两位今儿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早有木槿将装了金稞子的荷包递过去。

    那两位本来就不觉得被个一岁多的小孩子指着有什么大不了的,说起胡闹来,她们平西侯府的小主子那才是个中翘楚呢。

    珂儿少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又没有告她们黑状。

    何况其他的丫鬟姐姐都为她们说清楚了,还有赏银,自然是千好万好地出去了。

    崔翎冲着珂儿板下脸来,她神色严厉地说道,“别看你年纪小,但也不能胡闹,你指着人家无辜的人胡说八道,是从小就想要当个胡作非为的谎话精吗?”。

    她一直都觉得珂儿太霸道任性了,可那些说教道理在他面前完全就没有用,就算一时气愤真的打了他,他皮实得很,常常她打得手都痛了,他还冲着她咯咯笑。

    她叫五郎教训珂儿,可五郎本来就是儿子奴,自然是千不肯万不肯的。

    所以就养成了珂儿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性子,原本崔翎以为他只是娇气了一些,谁知道今日倒好,他竟然还学会了撒谎!

    她气得不行,“说,你给娘亲说说,那两位姐姐到底是怎么你了,你才这样子?”

    珂儿仍旧撅着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半晌,他小小的唇中挤出来一个字,“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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