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的地球仪,最终靠着方汀兰的生花妙笔完成……
    她的画工的确精致。
    据说她还得到过董其昌指点,董大师至今健在,不过因为儿子强抢佃户女儿的行为引发一连串事件,董家豪宅被暴民们焚毁,董大师不得不仓皇逃亡,导致声望大损……
    艺术家也不免暴民之手啊!
    总之方汀兰按照杨信的指点画出地图,那边雇来的工匠迅速完成木架和铜球并组装起来,然后给铜球蒙上白纸,依然由方汀兰照着之前自己画出的地图临摹到了这张白纸上。这个可是极考验画工,一则这不是原样临摹,实际上需要改变一下比例,二则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而是在圆球上,好在这对于一个工笔画的高手来说并不难,再说画废了大不了重新换一张。
    实际上杨信太小看这时候琴棋书画的淑女了。
    “你居然一次成功?”
    他惊悚地说。
    “我临摹花鸟图都能一次成功,你这又有何难?”
    方汀兰说道。
    “这就是你们说的地球仪?”
    门前响起方希哲的声音。
    “敬涵公!”
    杨信赶紧拱手行礼。
    坐着轮椅的方希哲随即被家奴推进房里,杨信向后面跟着的徐光启行礼,徐光启后面是陈于阶,让他意外的是,陈于阶后面居然还跟着汪晚晴……
    “你一个小姑娘天天四处乱跑,你爷爷就不管?”
    杨信无语地说。
    “要你管?我爷爷在山海关!”
    汪晚晴说道。
    好吧,杨信忘了她爷爷是大明北方战区最高统帅,这时候还在运筹帷幄呢。
    十分钟后。
    “这是太阳!”
    杨信指着前面一个点亮了的灯笼说道。
    然后他转动地球仪。
    “这就意味着白天,当京师转到这边时候,夜晚就降临了,日升日落并非太阳在升起落下,而是我们的位置在变化,地球上不同位置,会在不同时候迎来日出。而地球自西向东自转,故东边比西边更早看到太阳,假如以大明皇宫中轴线为起始,我们看到太阳之后,重庆人还得过近半个时辰才能看到太阳。”
    他接着说道。
    “那为何日出大而日中小?”
    方希哲饶有兴趣地问。
    杨信看了看他女儿,后者默不作声地拿起桌上两张纸,一手一张对着众人展开,第一张完全涂黑,但在中间却保留一个白色的方块,第二张则完全是白色,却在中间有一个涂黑的方块……
    “两个小的方块哪个大?”
    杨信微笑着说道。
    “白的!”
    汪晚晴迫不及待地喊道。
    方希哲和徐光启微微颔首示意同意。
    不用杨信说话,早已经玩过这个游戏的方汀兰微笑着拿出剪刀,很快把两个方块剪下来,然后直接走到她爹面前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大?”
    方希哲愕然道。
    “敬涵公,眼睛会骗人的。”
    杨信说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老朽行将就木之年,才知道就连眼见都不一定为实!”
    方希哲看着眼前纸片叹息道。
    “太阳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是早晚远中午近,但相对于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距离,这个远近不值一提,可以说我们看到的太阳大小不变。至于我们早晚看到的太阳大,是因为它背后的天空是暗的,就像这个白色小方块后面的黑色,但中午的太阳虽然距离近,却在一个明亮的多的背景上,就像这个在一片白色中的黑色小方块,于是我们的眼睛就欺骗了我们。”
    杨信说道。
    “你为何说日心说最接近真理,难道日心说亦非真理?”
    徐光启说道。
    这时候他已经倾向于相信杨信了,这一点上杨信倒是要感谢龙华民,因为没有龙华民的表现,徐光启很难相信他,但龙华民检验了他,毕竟他知道的那些都是传教士从来不会说的,而龙华民承认他说的是事实,那么也就意味着日心说至少在欧洲也是引起巨大冲击,甚至让教廷以火刑柱来对付的。
    不管这种学说是真是假,它的确不是杨信编造的。
    “我们能看到的,只有太阳,那么宇宙无垠,我们难道看到的就是一切吗?”
    杨信说道。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们的双眼看不到学问的尽头,更看不到天的尽头,谁也不能说自己找到了真理,到目前为止,我们能看到的宇宙中太阳就是我们中心,一切都是太阳赐予的,阳光使万物蕃育。但我们就能说我们的双眼看到了一切吗?宇宙是否有边界,时间是否有尽头?在知识面前我们没人敢说自己找到了真理,唯有不断向前,以有限的寿命去追寻无限的真理!”
    他继续装逼中。
    两个老头沉默中,陈于阶狂热崇拜中,方汀兰迷离中,汪汪……
    汪汪懵逼中。
    然后两个老头沉默着离开了。
    “你为何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
    杨信看徐光启离开的背影说道。
    “我在看你是个什么妖孽降生,粗鄙无礼,野蛮凶悍,短短一个来月手上就沾满血,却又能写出清丽脱俗的词,还懂天文地理,就连龙华民这样连徐赞善都以师事之的人都被你堵得哑口无言,然而你却连字都多半不会写,你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方汀兰没好气地说。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奇特的。”
    杨信说道。
    旁边汪晚晴咳嗽了一声。
    “你有什么意见吗?”
    杨信问道。
    汪晚晴白了他一眼,然后掏出自己的小包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白纸举起来……
    “杨信,你可知罪?”
    她清清嗓子说道。
    然后她愕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纸到了杨信手中。
    后者在她的怒目而视中,迅速打开看着上面的人头像……
    “你们谁能告诉我,我和别人吵架把他推倒,然后他一不小心倒在正铡草的铡刀上结果被铡下脑袋,我这算是什么罪行,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杨信愕然问道。
    这是最新版的通缉令,没有水匪抢劫黄镇的商船,也没有他跑去找刘七报仇砍了人家脑袋当球踢,甚至没有他挟持陈于阶拒捕,打伤姜家多名水手,这些统统都是没发生过的。这个他已经知道了,陈于阶早就告诉他,在葛沽已经劝姜家放弃追责,当地官员也不想背个无能之名,所以这件事就算没发生,姜家几个水手都是轻伤,一人给点银子就拉倒了。但杨信杀刘七,却变成黄镇的船在葛沽购买大米,他在岸上和刘七因为琐事发生口角,两人争吵过程中他推倒了刘七,但推倒的地方有些特殊,旁边就是两个正在铡草喂牛的,于是他们措手不及一下子把刘七脑袋铡下来了。
    然后他害怕畏罪潜逃。
    这不得不说想象力都很丰富啊。
    这么夸张的剧情都能编出来,而且还是人证物证俱全,就连原告都统一口径了,说白了各方都不想为刘七闹大。
    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如果以故意杀人告杨信,那黄镇大不了揪住水匪不放,刘七通匪他的那些兄弟肯定也不干净,如果天津兵备道不管就继续往上告,反正他船上的私盐都已经扔海河,他就是一个合法商人,根本不怕闹大,何公那些人也不可能出来指证他贩过私盐。
    甚至干脆去找汪可受。
    他是天津三卫的顶头上司,地方出现水匪袭击,而且还是袭击的总督孙女的救命恩人,那这事情就很丢总督面子了,然后天津兵备道就必须剿匪,至少也得抓一批人意思一下,否则总督头上那顶佥都御史的帽子可不好惹,那帽子下面可是尚方宝剑。然后刘家作为最合适的炮灰,就有可能全被带出来,事实上如果天津兵备道抓人充数,他们家是首选目标,如果到时候他们再胡乱一顿咬,丰财场的官员地方的巡检统统都可能被带出。
    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说到底他是真通匪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至于欺上瞒下编故事,这对于地方官员来说都是基本操作,他们要的就是不能出现水匪,出了水匪他们就会很麻烦。
    官老爷们都不喜欢麻烦。
    哪怕他们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但解决是要花钱花人脉的,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过岂不是更好,再说治下出现水匪抢劫,也是会影响他们考评的,这些都是麻烦,而麻烦当然是能避免最好避免。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罪名该如何处置?
    “绞死,但可以收赎,就是掏银子!”
    方汀兰说道。
    “多少?”
    杨信问道。
    “按律十二两四钱二分!”
    陈于阶说道。
    “我的钱包呢,这钱爷掏了!”
    杨信豪爽地说。
    才这点银子,真便宜!
    然后他迎来一片白眼。
    “你是畏罪潜逃,本罪加二等!”
    方汀兰没好气地说道。
    “加二等,绞刑加二等是什么?”
    杨信愕然。
    “你只有一等可加,因为绞刑上面就还剩一个了!”
    汪晚晴说着很开心地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拉了一道,然后伸出了她可爱的小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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