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曹文诏疑惑地问道。
    跟着杨信这一路,他已经有点适应自己把兄弟的套路了。
    这个家伙最喜欢干的就是点火,先把火烧起来。
    或者说抓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无辜的,都先抓起来,然后把一个最大的罪名扣上,摆出一副要扩大化,搞一场大狱的架势,逼着地方上的世家大族跳出来。
    因为他是锦衣卫,而且是真正在皇帝那里受信任的锦衣卫,所以正常手段无法对付他,弹劾也罢检举也罢,就算地方官员出面都没用。
    地方官又管不了锦衣卫。
    哪怕都察院最多也只能弹劾他而已。
    但弹劾他毫无意义,九千岁那里直接就扣下了。
    调动军队最多虚张声势,但只要他玩硬的那就得让步,因为敢用军队武力阻挡锦衣卫就是公然造反。
    哪个地方官和军队将领也不敢。
    最终走投无路的地方世家要么掏银子哄着他,要么就是采取非常手段,鼓动民变,伪装盗匪,刺杀,总之就是这一类非法手段。但这种手段一用那原本无罪也就有罪了,同样原本只是伪造口供的讹诈,也就变成证据确凿的办案,最终那些世家大族也就该抄家了。
    很显然他又在给广宁这些世家大族挖坑跳了。
    “军户制度为何糜烂?”
    杨信看着王化贞的背影问道。
    “军户养不活自己。”
    曹文诏说道。
    他也是军户,而且是最底层军户家族,否则也不用出来当募兵谋生。
    “军户为何养不活自己?按照朝廷的制度,以辽东为例,每正军一名授田五十亩,纳子粒六石,就算亩产低一些,每年一份屯田收获五十石粮食,上交六石之后也能剩下四十多石。更何况余丁同样也有地,按照国初制度余丁垦荒永不起科,哪怕后来开始起科也只是亩收一斗,这个标准的确比民田高,但相比起那些需要交最多七成租的佃户,一斗并不算多吧?”
    杨信说道。
    明朝军户授田标准各地是不同的,但辽东军户就是一个正军五十亩。
    也就是说一个军户家庭就五十亩地,交六石粮,而这个军户家庭剩下的成年男人称为余丁,余丁自己垦荒,最初朱元璋定的永不起科,也就是无论开垦多少永不交税。到宣德时候就把他踹一边了,重新核定是这种田地一亩一斗,这个标准远超民田,但仍旧足够养活余丁,因为这是塞外,有的是荒地,只要愿意开垦几乎就是开垦不完的。
    而真没有地可开垦的,官府两个余丁给五十亩。
    这样一个五口之家的军户为例,五十亩是必须的,然后他家肯定还有一个成年男人,后者还有二十五亩,最低就是七十五亩。
    在营服役期间妻儿有月粮。
    当然,数量很少。
    少的差不多也就能养耗子。
    但无论如何,辽东这样的地方,一个五口之家的军户理论上仍旧足够养活自己。
    七十五亩啊!
    就是种一季麦子怎么也能收一百石粮食。
    交六石正田加两石半余丁田的,最终就是交八石半,扣除种子,养牛的费用,剩下依然足够全家衣食所需。
    但是……
    “咱们就以一个五口之家算,父母,一对夫妻,一个小孩。
    首先良田肯定全归世职军官,普通军户种的肯定是薄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普通军户有良田,军官也会想办法夺去,就算军官的原本是下田,他也有办法变成良田。无非就是把原本通往普通军户田里的水渠改自己田里,这是各地通行的做法,谁敢跟他们理论直接就行军法了,甚至这改渠道还得受害军户参加呢!
    最后膏腴之田全归军官。
    只有那些他们不稀罕的才归普通军户。
    而辽东上上田才能达到一石以上亩产,上田勉强一石,但普通军户得不到这些,能得到的也就是些中田和下田,这些薄地亩产平均起来正常年景也不过五斗而已。五十亩也不过二十五石,去六石还剩十九石,种子以每亩四升算去两石,还剩下十七石。
    再算余丁田。
    二十五亩余丁田也不会是上田。
    上田不可能留着等余丁去开垦,中田都没有,余丁田几乎全是下田,亩产三四斗算好的,咱们就还是按照五斗算,产十二石半,扣一石种子,交两石五斗,剩下九石。
    总计二十六石。
    一丁吃最少七石半,两丁去十五石,一个小孩至少三石半,十八石半,剩下还有不到八石归两个成年女人。
    实际上已经有吃不饱的了。
    女人比男丁吃的少不了多少。
    这还不算穿衣,生病,天灾之类的。
    但若真是如此,也不是不能撑住,毕竟我说的是勉强吃饱,但实际上哪有真正吃饱的,况且平日瓜菜之类都是要吃的,谁家还不挖野菜凑合。
    但作为军户是要服役的,就算没有敌人进攻,军官也是有权调动,哪怕他调动了不是打仗,哪怕他是调动这些军户给自己家田地挖水渠,给他家修房子,甚至农忙时候给他家收庄稼,他家宴客时候去端盘子。
    实际上卫所世职军官全都是这么做的。
    这还仅仅是军官私役,还有军中的公差,巡哨,割饲马的草料,修缮城池,使者往来的护送,时常一年间十之六七不能耕种,就靠着家里妇孺。
    那么耽误收成怎么办?
    没人去管。
    这还是没有战事时候,若有战事就别提什么收成了。
    原本就是正常年景也仅能糊口的日子,再有任何一点意外,就必然会出现吃不饱饭的,更何况是这样天天有意外,月月有耽误耕种的,最后军户们几乎没有哪年不饥寒。而且这还是累积的,今年遭了灾,收不到粮上交,那时候要记着账来年补上的,更何况将领还会巧立名目,今天收这个明天收那个,军户是他们手下的兵,他们不满意是可以行军法的。
    最后军户们实在撑不住就只有跑了。
    但一家军户跑了,他们的那份粮就得别人平摊,正军的地没人种,那就别人家的余丁顶种,但辽东这样的一份得交谷八石,豆四石,还有二两半草料银。
    于是逃跑的越来越多。
    对于军官来说跑的越多越好,因为军户跑了,这地就完全是他们的了,改一改军屯变民田,这就是他们自己开垦的荒地,最后卫所的土地没了,全都变成了他们的民田。
    卫所制度彻底完了,卫所再也不能御敌了。”
    曹文诏说道。
    “然后就改募兵了。”
    杨信说道。
    “卫所兵完了,当然最后改募兵。
    但结果还是一样,那些将领还是这些人,他们祸害完了军户,把卫所的所有良田全收到了自己手中,变成了世家将门,最终朝廷无御敌之兵,只能改成募兵抵御敌寇时候,还得用他们这些世家将门。
    最终就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曹文诏说道。
    “也就是刚才这些。”
    杨信说道。
    “对,这些都是世家将门。”
    曹文诏说道。
    “那就对了,我们的原则是,吃了我们的给我们吐出来,拿了我们的给我们还回来,辽西将门用土地兼并,毁掉了卫所,用吞了的军户土地,把自己变成了了一个个大地主,那我们就让他们吐出来。他们用吃空饷,贪墨等手段,毁掉了募兵,用募兵的军饷,军功奖励甚至死了的抚恤,让自己一个个家财万贯,那咱们就让他们还回来。
    然后咱们重新在这里换一番天地。
    你的人估计何时能到?”
    杨信说道。
    他当然不会去向山海关的王象乾调兵。
    这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搀和这种事情,再说他也没必要,有曹文诏的五千精锐哪还需要调别的,这时候曹文诏部正在返回,而且是走边墙外南下,包括陈策的川军也在沿辽河南下,他们已经不需要在开原,而林丹汗的突然寇边,却需要他们转到辽西来。
    不仅仅是他们,宰赛和德尔格勒的骑兵也在南下。
    炒花那里已经非常危险,林丹汗纠集的数万骑兵号称四十万,虽然堵在边墙外打出的旗号是进攻广宁,但却不断在向炒花和额布德格依施压,要求内喀尔喀各部诺颜都去朝见他,同时各自带兵前来助战。甚至北边的科尔沁部已经和钟嫩等部发生交战,所以上次战斗只有宰赛,暖兔等部万余骑到开原,这种情况下作为盟友的金台吉当然也要出兵帮忙。
    实际上林丹汗肯定和野猪皮约好了,他俩一边一个一起动手。
    只是他们没想到杨信又横插一杠子,而且野猪皮还在开原撞上了川浙军这个明军里面的异类,最终不得不匆忙撤退,结果把林丹汗给坑了,刚刚通过联合作战加强了同盟的明蒙叶赫联军转头来对付大汗陛下了。
    杨信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曹文诏的军队调过来。
    “最多再有四天。”
    曹文诏说道。
    “那就看他们这四天能不能下定决心了。”
    杨信说道。
    “但要真无法收拾呢?”
    曹文诏面色凝重地说道。
    这把玩的有点大,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放心,有我在,没有收拾不了的,咱们要玩就玩大的,越大越好,话说我早想在这里好好清洗一下了,现在就怕他们没有这胆子玩大。”
    杨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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