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水灾比杨信预料中的更严重……
    “这是一片汪洋啊!”
    杨信站在一艘小船上,放眼锡澄运河两岸感慨道。
    本身也是北方人的他对江南水灾缺乏直观的认识,在他看来水灾无非就是河流暴涨发洪水,汹涌的洪流冲垮沿途一切,但江浙水灾是另一回事,梅雨季节持续不断的强降雨,造成这片水网区所有河流湖泊水位全部上升,将整个这片人口稠密的平原全部淹没。
    用洪形容并不准确。
    这是涝。
    “之前是持续五天的大暴雨,造成江水暴涨,再一涨潮就变成了倒灌,江阴及武进沿江所有乡村全部被毁,而且常熟及太仓等地都差不多,江阴受灾最重只是因为江阴城就在江边。但咱们的民兵早有准备,看情形不妙立刻疏散,而且准备好了大量帐篷,包括城内灾民全都送到了定山等地,但常熟一带没有这些措施据说死了不少。
    但这没什么用。
    人救出来了,但新麦全完了。”
    一旁的李忠说道。
    “不是已经收了吗?”
    杨信说道。
    “收了也没用,今年入梅早,雨量大,绝大多数麦子都烂在地里,没烂的收割后也晒不干,再遇上大水一泡,最后还是烂了,可以说今年新麦全完了,而且不只是麦子,插秧也耽误了。一些强行插上的如今也泡在水下腐烂,若拖到立秋水还不能退,那今年的稻子也完了,甚至明年的麦子也完了,水稻插秧也是晚稻,收割太晚再种麦子也晚了。
    但至今这雨还不停。
    眼看这就快要到六月了。
    苏州和无锡米价已经到一两六钱了,而且各地到处都是抢米的,还有老百姓阻挡运米船出去的,那些士绅还在造谣,说是咱们这边打土豪分田地违背纲常激怒上天,所以才降下的惩罚。”
    李忠说道。
    “他们倒是真敢说啊。”
    杨信说道。
    “这个咱们的人肯定不信,因为组织好了疏散,再加上各地之前打土豪都收到了大量的存粮,这些存粮正好拿出来救灾,而且按照都督定的标准,由各地庄头定量供应,小的也给他们下了命令,不能饿死一个人,想来撑过去还是没什么困难。但那些士绅控制的地方就不行了,他们为了供养团练都肉疼,再加上今年的租子也完了,更舍不得救济灾民,反而说是怪咱们打土豪把粮食都收了,所以他们也没粮食救济。
    那些灾民倒是不少人被他们哄了。
    可哄了也没用,他们拿不出粮食救济,灾民该抢还是要抢,毕竟不能就这样饿死啊,一些地方已经在吃草根树皮了。
    甚至还有抢公差的。
    那些士绅如今运粮都是让团练保护。
    倒是没工夫惦记咱们了。
    而且不只是这一带,整个太湖周围都差不多,武进,江阴,无锡,吴江这些算是受灾最重的,目前几乎可以说农田见不到一棵新苗。”
    李忠说道。
    杨信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旁边,一具浮尸正在缓缓漂过。
    “再向前就是团练的地盘了。”
    李忠说道。
    蓦然间前面传来一阵喊声。
    然后远处的岸上出现了一群扛着粮袋的灾民,他们后面是追赶的团练,不过因为下着雨火枪没法用,团练只能拎着刀矛追,这些灾民很快跑进水中,将粮食扔到几艘小船上,但团练们也追了过来,这些灾民毫不犹豫地从船里拿出一个个锄头,一脸决然地面对着团练们……
    “将这些抢劫军粮的刁民格杀勿论!”
    团练队长举刀喝道。
    杨信随即拔出李忠腰上的转轮打火短枪,紧接着扣动了扳机,这种枪都有防水的盖子,虽然不可能再装填,但打一枪还是可以。
    枪声骤然响起。
    那些正要冲上去的团练们愕然地抬头看着他们。
    “放了他们。”
    杨信说道。
    “都督,兄弟们也得吃饭,他们抢了军粮兄弟们吃什么,您不能这样公然帮着匪军啊!”
    那队长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想让我说第二遍吗?”
    杨信说道。
    那队长一脸悲愤地挥了挥手,那些灾民毫不犹豫地跳上船,然后撑着这些小船迅速离开,很快进入一片明显过去的村庄,消失在树林和房屋的废墟间,估计是直接逃往红巾军控制区了,这种交界地带最容易逃跑。而那些团练则一个个拿着武器,用愤慨的目光看着杨信,后者无视他们,继续向前靠上南闸码头,那些团练掉头跟着。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锡澄运河两个进江通道,一个是黄田港,一个是夏港,前者以黄田闸阻挡江水潮汐倒灌,后者以蔡泾闸阻挡,也就是南闸,江阴团练驻防此处,而且仿照杨信的简易棱堡,同样在这里修筑了一座棱堡。而且这座棱堡也有红夷大炮,实际上太湖周围这片平原,正在像这时候的西欧平原上一样,一座座这种简易棱堡仿佛雨后春笋冒出。
    无论红巾军或者现在的名字忠勇军,还是那些士绅的团练,全都在疯狂修棱堡。
    目前总数已经超过三十座。
    真得正在一座小镇一座棱堡化。
    这东西廉价,有效,沈廷扬那些人又不是不懂先做一下试验,他们之前早就已经试验过,用红夷大炮集中轰击旧式城墙,轻轻松松轰垮,但轰击这种简易棱堡需要耗费几倍的炮弹,而且前者还包砖,这个还不包砖,如果像前者一样给棱堡外面包砖,那估计能轰到绝望。
    这样好的东西当然要修。
    目前这些团练首领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全都不是那种腐儒,尤其是他们雇佣的荷兰佣兵也支持这个。
    总之这一带正在遍地棱堡。
    “这个不好打啊!”
    李忠说道。
    他是最早建这个的,当然清楚这种堡垒的防御力。
    “没什么不好打的。”
    杨信说道。
    的确,这就是初级版荷兰棱堡,这东西的确生生把西班牙从欧洲老大,给直接拖得日薄西山,但一个至今还没出生的军事天才会轻松摧毁它,沃邦式攻城战术面前,这种棱堡立刻倒下。棱堡的完全体得是沃邦式的,这个以构筑棱堡出名的军事天才,同样也是摧毁旧式棱堡的天才,虽然他还得九年后才出生,但他的平行战壕,臼炮,加z形壕推进,完全可以直接拿来使用。
    不过杨信还是很欣赏大明目前的遍地棱堡。
    至少这一幕代表了这片土地上的战争水平正在突飞猛进。
    岸边匆忙出来的徐霞客警惕地看着他们,而在徐霞客周围到处都是被水淹没的痕迹,甚至还有大量被泡塌的民宅,那些逃过洪水的百姓,正在表情麻木地清理着废墟。
    旁边还有一个粥棚。
    很显然徐霞客还是进行了一些赈济。
    但从那些百姓虚弱的动作上,可以看出他们也就是吊着命而已。
    杨信没有理徐霞客,直接走到一群正在咬着草根的小孩旁边,然后向着后面一伸手,后面的李忠立刻抱着一个沉重的铁罐放在他脚下,徐霞客在一旁疑惑的看着他,刚刚赶到的那队团练,还有那些灾民也都疑惑地看着这东西。杨信接过李忠随后递上的匕首,直接扎进了铁罐里,紧接着在周围割了一圈,然后把上面半截掰下来。
    瞬间传出的肥油香气,让那些小孩全都瞪大了眼睛。
    杨信拿匕首直接把手中的划成方块,然后递到了他们面前,一个小女孩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瞬间咬下去了半截,紧接着露出幸福的笑容。
    “把这个倒进锅里,连米一起煮。”
    杨信说道。
    徐霞客一挥手,一个团练立刻抱起剩下的,直接走到粥棚,用刀从里面挖出来放进锅里,还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口。
    “肉,都是肉!”
    他激动地高喊着。
    “我听说有人造谣,说是我引来天罚,上天用水灾惩罚这片土地,那么我现在很想问一句,你们相信吗?”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一指身后的锡澄运河上。
    一艘艘载着同样铁罐的小船,正在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龙驶来。
    “不信!”
    一个灾民激动地高喊着。
    然后是无数同样的喊声,甚至就连那些团练都跟着喊。
    这是肉啊。
    哪怕团练目前也很少吃肉啊。
    徐霞客这些本地士绅家的土地同样接近绝产,根本没有租子可收,粮食都得靠外面运来,那些士绅倒不至于缺了他们的粮食,但水灾造成饥民遍地,到处都是抢粮食的,那些运粮船经常被抢啊。
    他们连大米都很难保证吃饱,实际上已经开始吃大麦了。
    这是唯一完美避开这场水灾的,因为它比起小麦收割早得多,梅雨开始前就已经完成收割了。
    但杨信带来的是肉啊!
    “一个罐子五十斤肉糜,我给你们两百个,我的船队正载着这个赶来,我在天津的工厂还在不断生产中,既然粮食绝产了,那咱们就吃肉糜吧,另外我还会在江阴办一座同样的工厂,长江里有的是鱼,我们为何非要吃粮食呢?”
    杨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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