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地点,一般设在县学,但考场是可以自行设置的。

    部分贫穷府县,因经费短缺,有的直接在县衙举行,在县衙摆好桌凳,就是临时考场。有的更穷,连椅子都没有,那就需要考生自己想办法:有的带竹凳、有的带木桩、有的带石头,腚下可谓五花八门。还有最穷的,连避雨的棚子都搭不起来,若是正好遇到下雨……

    余杭县不一样。云梦大陆的起源之地,最富庶的膏腴之地,天下钱粮的集散之地,是不可能如此陋烂的。余杭县县学学堂,精心设置之后能轻松容纳千余考生,一水的楠木桌椅散发着木质的清香。最近几日天气不错,所有摆设都在露天,所以一眼看去整齐无比,蔚为壮观。

    待到县学门前所有考生分四路集合完毕,汇聚于县学前空地,余杭县令张袁野身着七品正装,站于门前面向众人开始宣读官府令喻和注意事项:……当粉身碎骨以报皇恩……考场纪律是:……这让颜子卿想起上辈子军校校长讲话。然后依次进入,颜子卿第一个进,不光因他是侯爷,历年都是颜家人先进,因为这县学是颜家捐修的。

    进到里间,颜子卿径直走向第一排最中间座,座对面就是县令张袁野位置。

    选座其实也是有讲究的:有的可以背风、有的可以躲雨,有的能防止日晒,有的非常隐秘……颜子卿无所谓。只要不坐在厕所旁边,遇到所谓的“臭号”,其他都无所谓。坐下之后,紧闭双眼,沉浸心神,等待后续考生。

    后面的考生可不像颜子卿进得这般容易:分四列进入的考生,还要接受一遍衙役们的“非礼”:挨个搜身、物品全都翻弄一遍。作弊,是任何一个时空都无法避免的问题。明显知道一旦被搜出小抄来后果严重,但偏偏每科都有人被发现,发现之后又是一阵痛苦的撕逼……

    陆陆续续,颜子卿周身坐满学子,待到全部坐满,时间正好开始。

    三天、六场、九科。第一天上午:诗词赋。

    两百年前的科举,诗词与赋是单独分开的,那时的科考一共十科,满分千分。两百年前,成祖李少白接纳大臣之议,合诗词赋为一科,降低诗词赋占比,故而科举改为九科,九百分。还有大臣建议取消诗词考核,因为吟诗作赋于治国无益,但经过十余年争吵,最终还是维持原先设定:诗词乃一个民族最美之语言,一个没有了诗词歌赋的民族,是可怜可悲的,正如后世的……

    县学考试其实有很大的主观意识。所有题目都是县令和县教喻所出,难度和正规度方面难免差上许多。一些死记硬背的填空、问答还好说,像时文那种截取一段先贤语句、古文经典的句子出题,一千年来早就被玩烂了,以至于后世考官们只能东拼一句、西凑一句组成“混搭题”,这种题在另一时空明朝叫做“截搭题”。所有才有“正考必出大题、预考可出小题”一说,州试以上为正考、院试以下为预考。

    这第一科诗词赋也是一样的。大考,诗歌一般都要规定固定的平、仄,词曲规定词牌名;小考不同,考官出个题目,考生随意。

    拿到空白考卷,第一页填上考生姓名、籍贯、父祖三代至亲姓名。小考不似大考严格,无须糊名因此可直接写于封面,这也是小考主官敢经常放言录取“谁谁谁”为案首原因。封面上还有个号戳,上面写有考生号牌号码:“余杭县考甲字第**牌”,下边还有一排小字:颜子卿,年十九,英挺雄伟、面白无须、容貌绝美、犹如谪仙。父:颜绍成;祖颜君文;…… ,担保人:颜成俊。

    打开试卷,所有考题只有一行字:《咏梅》,诗二首,词二首(词牌《卜算子》),赋一首。

    所有考生全部验明正身,张袁野也不再啰嗦,大手一挥,衙役们把门一锁,县考正式开始。

    “春天出《咏梅》?有没有搞错!”试卷一下发,当场就有学子表达不满,当然,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张袁野出的题目一点都不难,咏梅并不难写。千年以来,《咏梅》这样的题目已经出过无数次,但问题是同样的:越简单的题目越不好写。正因为以前出现的《咏梅》好诗词太多,所以很难写出新意,在没特别出彩的诗句现世时,也就很难取得高分。

    但这些对于颜子卿来说全都不是问题。

    《咏梅一》: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咏梅二》:

    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卜算子(咏梅)》

    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咏梅赋》: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今有梅赋一首:

    高斋寥阒,岁晏山深,景翳翳以斜度,风悄悄而乱吟。……蔚有寒梅,谁其封植?未绿叶而先葩,发青枝于宿枿,擢秀敷荣,冰玉一色。……羌洁白其何极?!若夫琼英缀雪,绛萼著霜,俨如傅粉,是谓何郎;清馨潜袭,疏蕊暗臭,又如窃香,……又如绿珠轻身坠楼。

    几百字写完,一看时漏竟还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时间,是不可能开门让考生提前离开的。颜子卿落下纸笔,再仔细翻看一遍,有无错漏,有无犯讳之处。随后闭上双眼,静坐一边。

    对面就是张袁野,此刻的的心情和颜子卿截然相反。在颜子卿做题的半个时辰内,张袁野心中翻江倒海,一刻也不曾停歇。为何?

    要官?要命?张袁野想了好几天,命当然比官重要,可官要没了,命留着还有什么意思?在这余杭地盘当官,说白了是端的是颜家的饭碗,吃朝廷的饭。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那就“公事公办”——这就是张袁野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题已经泄露了出去,在已经得题目的情况下,还考不过颜子卿,张袁野也算有个交代了。对于颜子卿,张袁野其实非常有信心。不说别的,就光是那一百零八首《雨霖铃》和九十九个灯谜,就让张袁野膜拜不已。《雨霖铃》不说,连做一百零八首,那是传说中的事,张袁野也不信,但即便是以前做好的临时拿来用,也是很吓人的;灯谜就很直观:打韩世仁放出话到正月十五统共大半个月时间,九十九条灯谜就火热出炉。

    每一条,张袁野都细细揣摩过了。平心而论,即便是最简单的小灯灯谜,张袁野也对不出几条来,何况大灯……张袁野绝不信这是颜绍恭、西席等人所做,有这样的本事,早就进士及第多年,谁还爬在从七品位置上半辈子?

    林晓泉在杭州也算略有薄名,但要和颜子卿比……颜子卿走前的几句话,张袁野绝对听懂了。所谓的“不要照顾自己”,张袁野可不会傻到认为颜子卿真请求自己照顾,那是警告张袁野:要一碗水端平。

    至于最后考试结果如何,那就天定吧!

    眼看才一炷香功夫,颜子卿已经丢下笔。张袁野不由得非常好奇:这么快就完成题目,自己的题目真的如此简单?好奇之下,自然会有所行动。借着巡视考场因由,张袁野绕着考场走了一圈。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在流利书写,有的在稿纸上作赋,有的在抄写诗词。一圈之后,最终绕道颜子卿身后,擦亮双眼,朝颜子卿的答卷看去……

    “也罢也罢!天意如此,人,焉能逆天!”这就是张袁野看完颜子卿答卷的心理描写。

    一个时辰之后,考场打开了第一次。做完的考生可交卷离开,下次开门便是临终前。部分才思敏捷者已经答完,陆续交卷离去,但他们都不是最快的,第一个是颜子卿。

    “少爷,答完了,打得怎么样?”四斤等人围拢上来,旁边就是马车。

    “上车回府!”

    中午吃饭时间很短,大多考生要么直接就在考场,就着清水吃自带的干粮;要么就在门口买点熟食,简单凑活一顿,因为下午要考两科明经墨义和诸子技。

    明经墨义就是儒家经典,诸子技就是曾经的百家之言。这两科考试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基本就是按问即答,把儒家经典和诸子经典补齐,凑完整。说白了,就是完形填空和问答题。若记性好,这就是送分题,若记性不好……涉及的经卷上千,内容上千万字,随便截取一句让人作答。往年,能得六十分以上的,都是“神人”。

    林晓泉几天前就拿到了考题。对于下午的两科,用了一天时间,查阅百家经典才勉强找齐了答案,说是勉强,是因为有两个地方实在不知出自何处,答案都无从找。

    上午的诗词赋,林晓泉第一轮就交卷了,毕竟提早交卷的不少,自己提前交并不打眼。下午的两科,林晓泉半个时辰就填完,但不敢交,因为太打眼。整个考场没有一人提前,具是鸦雀无声的埋头苦想,自己若是提前站起来……等等,那是谁?

    一个背影出现在林晓泉眼中。高大英挺,气质不凡,这不是颜侯?

    林晓泉心神捉摸不定!几天前舅父偷偷找到自己,说拿到县令大人考题。原本以自己能力,根本无需试题既能通过县试。但案首的诱惑还是压倒了清高,特别是这科还有“盖压云州”“八百年一出”的颜子卿。

    “难道他也拿到了题?但为何如此高调!?”林晓泉想不明白。第一次开门,全场千人只有颜子卿一人交卷,这是什么状况?

    颜子卿绝对没有拿到题。虽然张袁野知道,可面前的情况谁能解释?张袁野端着颜子卿提前上交的试卷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直到快考试结束。

    “这就是谪仙的实力?”张袁野以前从不相信有人能通背三问九经。十二圣典垒起来能装满三个大屋子,几千万字。光通读一遍就需几月时间,背诵???绝无可能。但眼前的试卷表明,这个世界是有“绝代天骄”的。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蠢货想去拦他的路!想起几天前的自己,张袁野觉得自己简直鬼迷心窍、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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