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恩客赐曲?为栀娘和有情郎贺?”栀娘一生几乎都是靠唱别人曲目为生。因长相一般,来往恩客们火热追求的不多,有几名欣赏嗓音的留下几首诗词,那只能算过得去。

    栀娘一生还从未在这种场合获赐诗词——移香阁今日就两拨客人,除了自己心上人,还剩下的只有三楼,难道是……

    “云州颜家西席,赠栀娘《水调歌头》一首!——”移香阁所有小厮一起呐喊,今晚终于扬眉吐气。

    “噗嗤!”茶水、酒水四溢。无数人失去形态,搞的手忙脚乱。又蹦出一名颜家西席,虽没有直接提“佚名”二字,但众人还是懵逼:颜家到底有多少西席?

    “颜府西席?”苏和仲恍然大悟:颜子卿原来就在旁边,坐在一旁看了自己半晚上热闹。苏和仲暗暗咬牙,下次定要颜子卿好看——没几天就是府考,咱爷俩走着瞧。

    “颜府西席!?”颍川众人被一棍子敲懵,那刚才一直和“葬雪公子”斗的不亦乐乎的人,又是谁?

    今夜的惊喜已经超过栀娘一生所能想象的极限。心上人送万两黄金带自己脱离苦海,若能再得颜侯赐曲,此生再无遗憾。没过一会儿,移香阁小厮便拿着一张写满诗词的纸签跑到面前,递与栀娘。接着月光和四周灯笼,栀娘接过细细打量起来。

    四维看客你看我,我看你,相互在诡异、焦急、等待的气氛煎熬,直到栀娘手捧词签朝移香阁方向郑重行礼,端正身体后,众人竖起耳朵来。随着悠扬的琴声,一首《水调歌头》徐徐传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明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是啊,众人四船众看客不禁询问自己。

    把青天当做自己的朋友,把酒相问,又是何等的豪放、不凡,绝立于世!天上宫阙、今夕何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由望月而登仙。天宫之美,数不尽琼楼玉宇,富丽堂皇,美好非凡。然而,天宫虽美,终究不似人间。与其飞往高寒月宫,还不如留在人间起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上半阙凌空飞起,入处似虚,清丽雄阔、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意境清新。咏月为中心表达游仙“归去”、直舞“人间”,旷达自适,极富哲理人情。

    栀娘随即唱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明月您总不该有怨恨,可为何总是在离别时候才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下半阙峰回路转,纯用白描,人月双及。以物理阐释人事,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波澜层叠,返虚转实,最后虚实交错、纡徐作结。

    整首词看似是与明月对话,实在探讨人生意义。既有理趣,又有情趣,很耐人寻味。全词意境豪放而阔大,情怀乐观而旷达,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的语言,任何人都能从中细细品味出美的至高享受。

    第二遍“明月几时有……”第三遍“……千里共婵娟!”栀娘含泪唱完,朝众人婷婷行礼,走下后台,众人还在余音中久久不能醒来。

    “这个才是颜子卿!”是真是假,颍川众人终于分清。名字能作假,诗词做不了假。刚才这首《水调歌头》没人认为是“枪手”所作,有哪位“枪手”能写出来,第一时间自己就用了,功成名就,还会拿去成全别人?

    “这才是谪仙实力!?”漕帮众人异彩连连,却没注意到身后一名从人跑到毛海峰身后,耳语几句,毛海峰凶光闪闪。

    “老夫远远不如!”苏和仲和王固本一干人,这次没人说话、没人评议,这样的诗词已经无需评价,自己众人是作不出来的。“传世之词!此词一出,上溯千年、后续千年,再无中秋词!——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缺月,说的就是你么?”女人的想象就是丰富,宋家小姐这次像是被点了穴道,喃喃自语。能从缺月联想到颜子卿,宋家女这次终于是服气了。

    “这首词是前辈们所作,我拿来用!”颜子卿再次郑重向宋家小姐解释。在场众人都无所谓,但颜子卿发现宋家小姐眼神突然有点发飘,觉得还是有解释的必要。

    “胡说,我亲眼所见!就是你写的!”看,这个世界有的事就是这么奇妙。同样的事情,某兄百般解释,某妹不信;某人百般否认,某妹她就信了。

    “你说不是你写的,拿出证据来?你家的西席先生呢,叫出一个我看看!”多么低的要求,直白、简单,可颜子卿偏偏就做不到。

    “真不是我写的!”“你骗人!”不管二人如何解释、不听解释。一旁韩、白家主默默抹汗,嘴里还念念有词:幸亏没赌,幸亏没赌!

    “八格牙路!——”

    “巴嘎!徐海东你出来!——”还没等众人彻底从《水调歌头》的意境中摆脱出来,几声令颜子卿极其熟悉的嚎叫,响彻在露台中间。十几名脸型消瘦、异于中原人面孔、仆从打扮的人,手拿又长又窄、闪着亮光的长刀从藏春楼三楼冲出,越过莲台中央,朝移香阁奔来。

    若有明白的人便能看出,这群人不是汉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倭奴;手里拿的也不是汉刀,是精致的倭刀。

    “毛兄,您这是干嘛?”崔二龄站起身,满脸紧张。刚才正打算和漕帮众人摊牌,还没开口就见毛海峰的侍从们冲了出去。毛海峰抹抹嘴,也站起身子,接过从人递来的倭刀。

    “崔兄弟放心,没事!哪边有个熟人,很熟,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毛海峰咧嘴一笑,朝楼梯走去。

    “什么熟人,不能明天打招呼么?”崔二龄看毛海峰的样子浑身发冷,没听出话中深意。

    “明天就来不及了!我的耳朵是拜他所赐,今晚一定要招呼好!”毛海峰摸摸左耳,平日里不觉得,今日感觉特别疼。“徐海东,你家耶耶来了!——滚出来!”

    “东哥!”移香阁二楼,一名站在门外手下,再顾不得礼仪推门而入,焦急看向徐海东。徐海东便是麽麽嘴里的虬须客。“毛海峰的人,怎么办?”

    徐海东没想到毛海峰也会来到这。这次出来带的人并不多,加上自己就四名心腹。不过徐海东没半点惊慌。拍拍栀娘的手示意她安心,不急不忙从腰间拔出贴身短刀,笑一笑,示意几名兄弟安心。

    “栀娘,你现在躲到楼上去!”徐海东不傻,眼看对面楼中陆续还有人冲出,隐约一数已有二十余人,这边胜算不高。楼上是云州颜侯,无论如何至少能保栀娘安全。至于自己,徐海东从没考虑过自己,纵横南海半辈子,徐家儿郎从来没退缩过。

    “不行,我——”还没等栀娘拒绝,事情已经发生变化……

    “喔喔喔——”一阵拟声狼嚎传来,一名身高十尺以上的凶狠杂胡大汉和一名西域长相大汉已经跳将出来,冲到花船门口,正是狼嚎和棘奴二人。

    二人都只带有弯刀,往日常用的重武器、盾牌和铠甲之类一概没带。即便如此,两名巨汉的突然出现还是让冲过来的倭奴们止住了势头,十几名身穿汉人仆服的倭奴拿刀指着二人,迈着小碎步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不知在念叨什么。在狼嚎二人看来,就是在示威。

    “什么情况?”眼看着双方相距不到五米,一点火星就能打起来,徐海东和几名兄弟冲到二楼窗口迟疑不定。

    “大哥,怎么回事!?”一名兄弟问徐海东。俩人明显不是自己人,堵在花船进口,任何人进出都要经过二人身边。

    “不知道!”徐海东没想过颜子卿能帮自己出头,可眼前的状况实在太出人意料。两帮人就这样针尖对麦芒:没半点征兆,就像排演好的一样。

    “倭奴?”拜月楼和飘香楼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心生恐惧。二十余名倭奴,穿着汉人衣服竟从藏春楼鱼贯冲出,对着移香阁二楼喊着谁都听不懂的汉话,和站在移香阁门口的两名巨汉对峙。

    “倭奴!毛海峰?”王固本反应和最快。瞬间就想到了,只有毛海峰身边才可能有这么多倭奴侍卫。“快,召集官兵,拿下他们!”王本固对苏和仲焦急喊道,苏和仲看他一眼,苦笑连连:四面都是水,哪来的官兵?你以为在府衙?

    “他们在喊什么?”王固本的问题没人能回答。因为台下的众人中,除毛海峰外,都是倭奴。

    “他们是倭奴?”徐州众人看向窗外。倭奴的凶蛮,众人都听说过,但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楼下二十余人,手持长刀,对着移香阁花船凶神恶煞,光是那冲天的气焰,就教人胆寒。

    士子们日常相处都是彬彬有礼的谦逊君子,这等恐怖场面,谁人见过?萧如来、孔安国一干人等人,全都手脚发颤,若倭奴持刀对着的是自己,恐怕早有人尿了出来。

    “他们在喊什么?”萧如兰俩姐妹,身为女子,早也是浑身发软,抖索着询问。刚刚还“千里共婵娟”,转眼就一帮倭奴提刀行凶,这落差也太大。

    “他们是谁?”毛海峰用倭语询问着手下。毛海峰手下为何只有倭奴没有汉人?王植和几名倭奴大名与大汉谈判的事,是避开大多数手下的,很多汉人头目的海盗都被蒙在鼓里——对王植来说,分蛋糕的人,越少越好。

    “不知道!(倭语)” 于是乎……悲剧诞生了。

    倭奴手下们冲向花船的时候,满嘴倭语。有极个别多少会点汉语的倭人,所会的也只是云州土语。云州土语这样的东西,对大汉官话都一知半解的狼嚎、棘奴来说和天书有什么区别。狼嚎、棘奴跟随颜子卿许久,如今也就勉强能用简单官话和普通人交流,交流方式还需手口并用。

    一群倭人,持着锋利长刀、风风火火朝颜子卿这边跑,让一直充当贴身护卫的狼嚎、棘奴怎么想?第一反应自然是冲到门口把门先堵住。

    没第一时间拔刀就砍,已经沾了这群倭奴穿着汉服的光。接下来的“交流”也彻底失败:一边用倭语或夹生的云州土语,一边只能听懂大汉官话。

    所以,对倭奴们来说,懂一门外语还是极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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