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六,辞襄阳,水师归舰。

    “裴兄弟聪明绝顶,定非池中之物,将来功成名就,莫要忘了哥哥。”

    邓立一只手紧紧握着裴盛秦的手,洒泪离别。

    “邓太守,日后见着邓帅,替本将问声好,请邓帅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父亲紧紧握着邓立另一只手,依依话别。

    襄阳官民倾城相送,一声声“万胜”此起彼伏。寄托着无数人的希望,七万益州水师扬帆起航。

    舰队渐渐接近秭归,最终停驻在距秭归三十里的光化洲附近扎营,出使桓氏的使团也在途中组建好了。使团很简单,就是裴盛秦麾下百人,此外石越作为副使,预备与我一同出发。

    历史从这里开始改变,裴盛秦强烈要求大军靠近保持威慑,裴元略担心裴盛秦的安危,无奈同意。于是益州水师终究没有如历史上那样留在襄阳,顺利把益州水师拖出襄阳,算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

    “盛秦,到了秭归务必处处小心,倘若情况有变,便第一时间由西北冲出。为父会安排三百心腹在秭归城东北五里处密林埋伏,随时接应你回营。”

    感受到父亲的浓浓关心,裴盛秦心中一暖,笑道:“孩儿自有分寸,父亲不必担心。我大秦强盛,就算桓氏不肯降,也绝不敢对孩儿不利的。”

    父亲又向石越拱手道:“盛秦年少,还望石将军多多照料,此去无论结果如何,还是早些归营。”

    石越还礼:“何须将主叮嘱,越定会保公子无恙。”

    三十里距离已经不远,秦晋双方斥候早已将对方情况打探清楚,晋军知道秦军将要派出使节,裴盛秦也知道桓氏之主桓玄此刻正在这秭归城中。十万晋军一分为二,一半在桓玄的安排下守城,一半由桓冲带出城外扎营。两股晋军一南一北,为掎角之势,牢牢地锁住长江。若是不解决掉这支晋军,益州水师绝不可能渡过江面。

    秭归城内有一面湖泊,湖边绿树成荫,风景独好,整座湖泊都被高高的朱墙圈起,划入一座府邸内。此刻湖边正有一男一女对坐,男的吹笙,女的抚琴。一曲毕,那女的幽幽叹息:“暴秦本属氐种,天性残暴,而今大军压境,分明是要灭我华夏传承。”

    男的沉默片刻,冷然道:“表妹,你们司马氏不也是夺的曹氏江山么,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女的精致的五官变得狰狞,冷笑道:“前凉张天锡当年也是向暴秦称臣乞降,指望当个逍遥快活的藩王。却被伪帝苻坚以‘臣道未纯’为由,生生捉回长安问罪。暴秦扫灭诸国,可还没开过降臣封藩的先例。”

    男的眉头微皱,想了想,又说道:“襄阳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他们已经派了使节,稍后便至。”

    女的怒道:“表哥好生糊涂,伪帝苻坚身在寿阳,襄阳那边不过是数万偏师罢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允诺你封藩。”

    男的终于犹豫道:“裴家到底也是名门望族,总不敢假传圣旨才是。他们既然敢放出话,总该是伪...寿阳那位默许的。”

    女的发现男的似乎变得动摇,不由暗喜。心念一动,便决定转换攻略。只见她一眨眼,便憋出两行清泪,挂在凄美的脸庞上,显得楚楚动人。她拉住男子衣袖,哀求道:“表哥,大晋待你不薄,桓氏世食晋禄,世食晋禄啊!”

    男子抿唇不语,许久后才叹道:“且先见过那使节再说吧。”

    当裴盛秦见到这表兄妹二人时,他们又在吹笙抚琴,格调清高。

    麾下百人队就留在秭归城下,顺强负责管理。公狗与石越一左一右,随裴盛秦来到湖泊边。

    裴盛秦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湖边这一对男女,大概都是二十多岁,男的英俊,女的美貌,不得不佩服东晋这些高门大族的种质量真不错。

    一曲奏罢,那男的假装才看到裴盛秦,行礼问道:“三位客人尊姓大名?”

    公狗和石越自然是不理会他的,裴盛秦心中同样冷笑,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才怪了,无非是装傻充愣故意晾我们一阵,当谁不明白。不过想归想,脸上功夫还是得做足,毕竟裴盛秦是来劝降的。于是他淡然回礼:“在下秦梓潼太守裴元略之子裴盛秦,见过桓家主。我等三人特奉我朝陛下旨意,出使桓氏。”

    此人便是桓玄,裴盛秦故意称他做家主而不称官职,便是暗示他将桓氏与东晋分开看。至于所谓秦皇旨意,自然是裴盛秦便宜行事了,桓玄也没办法去寿阳寻秦皇对质。

    桓玄哈哈大笑,道:“裴公子年纪轻轻,便肩负重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又手指一旁女子,道:“我为秦使介绍一下,这是我国陛下之女,四公主司马执画。”

    裴盛秦愣住了,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不好了。我是来劝你叛晋归秦的,一个东晋公主却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难道我还能劝她反了她爹?

    仆役搬过锦垫,桓玄与司马执画落座,裴盛秦与石越、公狗便也在湖边坐下。谈判便算是开始了,只是画风有些诡异。

    司马执画双目微红,脸上还挂着斑驳泪痕,也不知何时,她竟将锦垫搬到裴盛秦身边,此刻正抱着裴盛秦左臂,半边身子贴在裴盛秦臂上,喋喋不休地念着:“秦朝是天朝上国,以仁义治天下。晋国陋居江左,素来仰慕秦朝威德,今闻上国兴兵问罪,晋国上下无不惶恐。下国无罪,上国何故相伐?”

    左臂传来阵阵香软,极大地消耗着裴盛秦的心神。听到这女人发问,裴盛秦猛地惊醒,但见她满脸委屈,心道何故相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前秦刚刚开国那段时间东晋欺负前秦还欺负少了?最过分一次桓温带人北伐可是直接打到了长安城下,若不是景明帝苻健果断下诏坚壁清野,说不定那一次前秦就得亡国。现如今时来运转,前秦扫平天下,阔起来了,收拾你东晋报仇没毛病啊!

    正待分说,司马执画却不给裴盛秦机会。她一见裴盛秦准备开口,立马又叫了起来:“伏望天使奏明大秦圣天子,奴家的父皇愿随大秦圣天子骥尾。凡上国所诏,下国无不遵从,只盼能息上国雷霆之怒,苟全社稷于江左。”

    说着说着,她竟然又哭了,似乎裴盛秦欺负了她一般。

    桓玄一旁默默饮茶,看着这场闹剧,不动声色。听着司马执画嘴中说出一连串奉承之语,仿佛和不久前咬牙切齿骂“暴秦、氐种、伪帝”的不是同一个人,心中也有些惊叹这个皇族表妹的演技。

    此时裴盛秦被她搅得脑中一团乱麻,完全打乱了先前组织起来的语言,不知道该说什么。石越面色平静无常,公狗却满面烦躁尽显,终于忍不住高声道:“你这小娘皮,休要缠着我家公子。若你们南蛮真有冤情,便自去寿阳到陛下面前禀明,对俺们说有个啥用,俺们只管打仗,其他的管不着。”

    公狗自认为这番话已经足够有水平了,一来想到自己是来劝降的,二来也多少顾忌那女人南蛮公主的身份。一段话下来,竟未带脏字,实属难得。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公子和石将军都被这小娘皮憋得说不出话,到头来还得靠他打断小娘皮,大涨气势。

    石越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裴盛秦脑袋还在发懵,一时没想明白。

    “呵,原来天使只能打仗,管不了其他事啊,倒是本宫唐突了。”司马执画懒懒地一句话,立刻松开了裴盛秦的左臂,然后轻飘飘地离裴盛秦而去,刚刚还是奴家,现在立马又成了本宫。她转回了桓玄身旁,桓玄的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裴盛秦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凉了,中了这东晋公主的的计了,这个狡黠的女人!

    强忍着面色不变,此刻也顾不得有个东晋公主在场了。我故作镇定地对桓玄说道:“我朝陛下出征之前便拟好秘旨,准我父亲便宜行事,我父若是允诺桓家主为荆州王,陛下定会认的。”

    “哦。”桓玄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个字,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经大条的公狗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被人套出了话,打了个啰嗦,变得脸色煞白,与石越的黑脸相映成辉。

    裴盛秦清楚的看见,桓玄和司马执画正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石越公狗二人的脸色。

    此刻再见司马执画的笑颜,只觉恨得牙痒痒。裴盛秦心中一横,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暴露就暴露了。反正此时前秦还没经历淝水之败,有这张虎皮做后盾,裴盛秦就不信桓玄真敢动他。于是他朝桓玄微微拱手,朗声道:“条件已经开出了,却不知桓家主是选择顺应天命,还是继续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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