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校尉越发汗下如雨,但没袁绍点头,他可不敢撒手将杨松扔入铁釜当中。

    又过了足足半刻钟时间,袁绍才终于向侍卫校尉挥了挥手,亲卫校尉如蒙大赦,赶紧架着杨松远离了那大油釜。此时袁绍正了正衣冠,上前向着杨松长长一揖,说道:“刚才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杨松闷哼一声,冷然道:“在下虽声名不显,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将军无用试探,不知为何?”

    “是绍孟浪了,先生恕罪。”袁绍这时的姿态倒是放得极低。

    说罢,袁绍又肃手做了个请势,又道:“绍已经替先生准备好了沐浴香汤,有请先生沐浴更衣,然后再详谈不迟。”

    杨松叹了口气,态度也终于软化,当下说道:“那便如此。”言罢,施施然随着侍卫走出。

    直至这时,韩猛看得都有些晕场。而扭头看向众谋士的时候,却发现袁家众谋士脸上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然而,未待袁绍吩咐,众谋士已然做出了离去的准备。

    果然,下一刻,袁绍便挥手道:“诸位且回,今日马家使者前来,导致事件有所变动,决议暂且搁置,明日再谈。”

    所有人拱手施礼告辞,唯有沮授眼中的亮色黯淡下来。思虑片刻之后,他也拱手离去。但看他的身影,似乎觉得做出了一种决然的选择一般。

    韩猛挠了挠头,走到郭图身后,待已然离开大厅很远之后,才开口道:“先生,这…….”

    “做戏尔,韩将军不必放在心上。”郭图未待韩猛开口,便已然说出这番话,随后微微停顿了片刻后又道:“日后,杨松将也是袁家一员,韩将军日后要谨言慎行。”

    “先生,我还完全不知…….”韩猛每次与郭图谈话,都有这种憋屈感。可是,这些人的心机那么深,他不认为凭自己的小聪明,会在袁家站住脚。尤其在韩荣已然丧命,韩氏一族威名萎堕之时,韩猛认为,他更应该多接触一番这些人,免得自己完全被派出袁氏核心圈之外。

    “你可知道,那杨松是何人?”郭图头都没有回,边走边说,如此反问韩猛道。

    “汉中张鲁宠信之人,被马超击败之后,归入马家。”韩猛军中之人,能得到这样的消息,已属不易。

    “错了,那杨松很早之前就已经被马家收买。大破张鲁一役,便是因为杨松告之了张鲁藏身之所,才使得马超那般顺风顺水一统东川。”韩猛在郭图身后,看不到郭图脸上的表情,但听郭图那阴森森且鄙夷的语气,已然可以想象到郭图那张高深讥笑的表情:“你想想,一个贪图金银财贸之人,岂能会是不惧生死之人?”

    “可是…….”

    “杨松来厅上之后,一直做那翻手的动作。翻,反也,也就是说,他来此之前,便做好了背叛马超的准备,由此,他才会与主公上演一番好戏,让主公博得慧眼识才的美名,同时为他捞得一些资本。”这个时候,郭图已经走到了广场上马车之前,看着韩猛还不明白什么事儿,故意放慢了一些脚步,开口又道:

    “杨松多年收马家贿赂,可是,在马超全力进剿张鲁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向马超透露张鲁主力所在的消息。直至后来张鲁自取灭亡,令杨松为使之时,杨松才告之马超那个关键位置。如此所为,一来说明杨松这个人极有心计,知道如何提升自己的价值;二来也说明,嘿嘿…….”

    “马超不信任他,所以才将他派来邺城,想借我们的刀,杀了杨松?”韩猛听着郭图口中阴笑,竟然灵犀一点,说出了此事的关窍所在。

    郭图明显停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韩猛还有如此敏识,不由开口道:“想不到,袁氏军中,除却颜良将军之外,韩猛将军亦然是粗中有细之人。看来,河北四庭柱很快就要添上将军之名了。”

    韩猛得郭图称赞,心中不由一喜。可他心中仍有疑惑不解,忍不住又问道:“可若是如此,那主公与杨松两人,为何又要这般麻烦?”

    可到了这个时候,郭图却已经到了自己马车之前,看了韩猛战马一眼之后道:“将军战马羸弱,似有疾在身,今日恐不堪重负。”

    韩猛闻言脑子一蒙,看着自己那高大健壮的战马,不由眉头微皱。但随即他便又所明了,抱拳道:“先生相马之术果然不凡,今日便劳烦先生相送一程,不知可否?”

    郭图回头,展颜而笑,对韩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猛再一谢礼之后,一躬身,便坐入了郭图车中。

    而郭图上车之后,开口直接问道:“将军可懂了?”

    “懂了。”韩猛很是有所感悟地呼了一口气,开口道:“就如先生令我上车一般,若是直接邀请,众人定然认为我与先生有所猫腻。但有了战马托辞之后,一切便都有了转寰之地。而主公与杨松一番演戏,便是对彼此做出了试探。杨松得到了主公的许可,而主公得到了杨松忠心。”

    说完这句话,韩猛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界之外,又出现一番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当中,没有刀光剑影,但一言一行都是老谋深算,都是有意无意——那个世界,是自己很艰难融入的世界。

    想到这些,韩猛觉得,自己已然很了不得了。可郭图看了韩猛一眼,却冷笑道:“忠心?杨松那种人哪里有忠心可言,倒是这一次,主公彻底寒了沮授的心。”

    郭图这番话说得有些跳跃,韩猛感觉自己的智慧已经有些用尽,脑中纷乱一团。不由有些烦躁起来,直接开口道:“就因为主公搁置了今日的决议,没令沮监军今日随军出征?”

    郭图看出了韩猛的不耐,但也有意拉拢韩猛这潜力之将,略思片刻之后,用简单清晰的思路道:“主公今日所为,太过做作,看似杨松与主公是臣忠主贤,但事实上,却是主公尽情展示了一番名主风流,若是你,诚心相投之时,还要被架在铁釜之上,还剩多少前来时的那般火热?”

    “至于沮授,便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对主公这番做作已经感到有心无力了。多年的努力尝试,换来今日的顿悟,沮授便打算不再插手袁家之事。可是,主公并非庸人,又在关键时刻重用了沮授。然而,若真是英主,今日管不管杨松诚心来投,都当将杨松烹入铁釜当中,随即出兵兖州。可是,主公在乎名士风流,当断而不断,又一次让沮授寒了心。”

    “沮授要叛主?!”韩猛气怒,猛然开口叱道。

    郭图很不满地瞪了韩猛一眼,待韩猛讪讪坐下之后,才开口道:“沮授决然不会叛主,但这个杨松,以后可能会是我们要敌的又一人。袁家之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何时,主公才能听信我们这些贤良之士忠言,兴复神州?”

    郭图双眼疲累,有些木然地望着马车的车顶,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个杨松,这个时候投靠袁家,真的是因为马孟起想借刀杀人吗?从动机和品行上推理,一切都很符合常理。可这么符合常理的事,在不常理的时间出现,就有些令人觉得有些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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