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襄阳郊外,刘备用两根指头从木质鱼筒里拈出一根竹签,这片暗青色的竹签顶端削成了尖锐的剑形,看上去阴沉肃杀如同真正的一把利剑。他略抬手肘,把它轻轻地抛了出去。

    竹签画过一道弧线,跌落在铺满黄沙的地面上。不远处的刽子手大喝一声,双手紧握宽刃大刀猛然下挥。铁刃轻易切开血肉,砍断颈骨,把整个头颅从一具高大的身躯上斩下来。那个头颅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了刘备的脚边。死者的眼睛仍旧圆睁着,满是不甘和愤懑,与刘备悲悯而漠然的双眸彼此对视,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个头颅,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第一个刽子手的干净利落的表演,其他刽子手也不甘示弱。纷纷接着大喝一声,手起刀落。一时间,黄沙上被溅落的鲜血饱饮,一个个滚落的头颅犹如皮球竞赛,在刘备脚边划过。

    直至脚下最后一个头颅停止滚动,刘备望着满地的死尸,才喟叹一声,把视线从地上移开。旁边的数名军士一齐大声喊道:“行刑完毕,反贼首脑已尽数伏诛!”声音响彻整个校场。不过,与刘备那悲悯眼神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那些士兵在兴奋呼喊完之后,不知是谁,又自主喊了一句:“皇叔威武!”

    “皇叔威武!”余下的兵士在刘备愕然、随即很和煦的微笑中感到了善意,齐齐又大呼了一声。

    随后不用人吩咐,就有人殷勤地端来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清水和几片桃叶。荆州习俗,见血之后要用清水洗手,桃叶的清香可以遮掩气味,不然会被死魂循着血腥味来索命。刘备从来不信这些,但也没特别的理由去反对。

    他对着那端来铜盆的兵士笑了笑,以示感谢,虽然这些都不是他麾下的兵士,但更因如此,他才会不吝啬自己的笑容。随后他一边洗着手,一边抬头望天。今日的襄阳的天空阴霾,大团大团铅灰色的阴云鏖集在城头,一丝风也没有。这样的天气不会下雨,但却极易起雾。一旦大雾笼罩,整个城市都会变得白茫茫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让人心浮气躁。

    “真是个应景的好天气啊。”刘备暗自感慨道。

    刘备来荆州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名义上他是来助荆州刘表平定叛乱的。由此,他这一个月来就不能不做一些表面工作。得益于蒯良在荆州的能量,刘备得到了大量的钱财和军粮,以此还从马家那里换来了五千装备和战马。装备齐全之后的两万刘备军,战力直接上升好几个档次,对付起那些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盗匪来说,用驱虎吞羊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亲卫首领陈到在一战之后,曾在刘备耳边感叹:“得此精利战甲,末将敢以五百近卫正面冲杀三千荆州骑兵!”刘备听后,脸色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军事实力已然可以在荆州放手一战;而忧的是,自己与马超的实力比起来,早已云泥之别。要知道,马家单是长安的骑兵数量,便足足有五万。而且自己军用的装备战甲,还是马家已经淘汰了一年多的残次品……

    一想到这里,刘备眉上紧锁的愁云就更浓几分,连对目送他回去的那些兵士都没有心情回以微笑。直至入襄阳他的府邸,都没有完全开颜,之后便径直走入了后院的一间清幽的房内。

    “将军何故如此深锁眉头?”一少年转过身来,他连刘备的脸都没有看到,便判断出了刘备的忧虑:“若亮猜得不错,可是为荆州内乱盗匪已平,主公心忧刘表会借故请使君离去?”

    刘备苦笑了一下,自从这少年来到自己麾下后,刘备感觉自己所有心事都逃不过他那湛亮如星辰的眼睛。不过,刘备从不讨厌这一点,他现在不需要懂得隐瞒心思、百无一用的老成之士,相反,诸葛亮这种锐意进取、蓬勃向上的少年英才对刘备来说,正是最最需要的。

    对于能得到诸葛亮这样的少年天才,刘备心中多有几分庆幸。他记得,那是在他准备入荆州之前,突然得到了荆州水镜先生庞德公的书信。信上言他要被马家迁往长安,有一故交之子近期要至襄阳,请刘备代为照顾一番。刘备因与水镜先生有过一番书信往来,虽未面见却也算得相知,自然答应了下来,派陈到前去将诸葛亮接了过来。

    而诸葛亮刚至刘备军中,便展现出了无以伦比的聪慧智谋。几番下来,刘备对诸葛亮越发器重,渐渐已经发展到如今一有心事便会来诸葛亮住处的地步。

    “此事备倒是不担心,刘荆州既然请我入荆州,自然不会真正为了那些蟊贼。”刘备端坐在正屋前,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备所忧心者,乃是闻汉室被曹贼欺凌,天子怒而拔剑,贼臣竟敢兵矛相迫,逼得天子不得不加封曹贼为魏王。汉室威仪,被如此踩至脚底,备实心痛不已!”

    诸葛亮闻言笑了笑,他与刘备对坐,摇了一下羽扇之后才说道:“将军以为汉室还有威仪?当年李傕、郭汜之流攻破长安,那大将军、三公之位不是犹如菜场烂菜一般任由李傕郭汜二人予取予求?”说到这里,刘备已经微微有些激动,开口欲言前,却被诸葛亮以扇子制止:“将军,莫要以为天子封曹操为魏王乃是被迫,一人为王,乃是殊荣。二人称王,则为挑衅。将军认为这个魏王封号对曹操来说,他就真的十分想要吗?”

    刘备又一次皱眉不语,不错,他也看得出来,短期内,这是汉室完全被曹氏打败、被迫低头的屈辱标志。但长期来看,这‘王’的封号确实不好当,如诸葛亮所言,一人为王,那是无上的荣耀,可这王多了,就不值钱了。长安的马家正在休养生息期,看起来没有向外展露牙齿的**,但谁又能说得准,马超不会因为曹操那个魏王称号而心生恼怒?即便他无所谓,可他手下的整个集团,又能允许曹操那个家伙这般挑衅?

    “如先生所言,这是陛下欲擒故纵之计了?”刘备试探着开口,不料却遭到了诸葛亮的一声嗤笑:“汉室还有这个资格吗?天子隐忍多年,自以为智珠在握,每每将长安马家当做生平大敌。终于在曹操此事上一招棋差、满盘皆输,或许,他以为曹操仍是董卓,可惜,他实在有些太过自信了。”

    下面的话,诸葛亮没有再说。毕竟,许昌那里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再如何讨论都没有意义。而刘备此人又一直以汉室皇亲自居,他自然不想多听贬低天子的话语。诸葛亮眼珠转了转后,突然又一亮,有些神秘地向刘备问道:“将军,难道和梁皇陵事件,你便看出这些而已?”

    “先生之言所指为何?”刘备这下真的有些吃惊,他身体猛然略微一倾,开口道:“莫非其中还有内幕?”

    诸葛亮看刘备眼神不似作伪,心下有些笃然,随后仍旧问道:“将军,可否设想一番,汉室与曹氏决裂,与谁最有好处?”

    “马家?”刘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说出此句,但随后想了想,才又补充道:“或许还有江东孙家?……”后一句的声音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原因无他,实在马家这座庞然大物堵在汉室诸侯的心中,太令人沉重了。

    “不错,孙家的确也可能得利,但若不是孙策命大,早已被曹氏靖安曹射死,又有几分本事儿导演如此一场好戏?”

    “诸葛先生之意是说,这和梁皇陵事件,竟然还跟长安马家有关?”

    “有关无关我不知道,但亮却知道,任何明显对人有利的事件都不可能只是巧合。”诸葛亮这番有些太过难懂,但下一句却浅白直接起来:“将军可知,马家暗影有一个人,名曰沐杨?”

    刘备摇了摇头,但同时心中突然有所感应:徐州陈登主持的谍报工作断了之后,自己似乎应该再度建立起一套完善的间谍系统了。而主持这间谍系统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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