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鲸之船管事处。
    便是一道和煦的风吹过来,披散长发的男人不着痕迹地落在总管面前。他穿着比较松散的长袍,样貌中规中矩,但浑身上下缭绕着一股令人感到亲切的气息,那像是一种味道,也像是一种温度,终归在一起来,是一种特殊的气质。
    “江大人!”总管当即半跪在地,叩首以对。
    江大人笑问:“何事叫醒我?”
    总管下意识抬头,瞥见江大人眼中那一抹青蓝色。他在心里感叹,那抹颜色真是百看不厌啊。江大人不愧是江大人。
    他吸了口气,沉重地说道:“洹鲸醒了。”
    江大人听着,轻声笑了笑,“醒了就醒了呗,总不能让那孩子一直封闭在自己的空间里。那未免太孤独了。”
    总管说:“是被人唤醒的。”
    江大人来了兴趣,“哦,谁叫醒的?”
    总管摇头,“我等就是排查不到,才请江大人出面的。”
    江大人眼睛眯了眯,“看来,是一件有趣的事呢。”他笑道,“樊总管,你说是吧。”
    总管颤了颤,“我会自行请罪。”
    江大人伸手,抚着总管的帽子,“你这帽子太高了,戴低点。”
    总管沉声道:“是。”他哪里敢多说其他话。
    说完,江大人拂袖,转身离去。飘然的长袍如一缕烟,转身便消散。
    随后,总管瘫坐在地,汗如雨下。心道,江大人还是那个江大人,越是对人亲和,越是让人感到危险。他颤抖着将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捏成一团,擦了擦汗,然后揣进袖兜里,站起来,垂头丧气地走开。
    离开管事处后的江大人,在城区里稍停片刻,悠然的无形气息从他身上散开,以飘散的方式,像雾一样,迅速弥漫整个城区。然后,在那片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雾气里,渐渐浮现出一道清瘦的身影来。
    那身影转过头,朝江大人看来。
    江大人目光在触及那面容的瞬间,呆滞了片刻,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喃语:多么完美的人啊。
    ……
    法阵边缘处,秦三月本来正听洹鲸讲述“海底古神”的故事,听得入迷,却忽然感觉一道非常奇怪的气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似乎是在窥伺她,似乎又不是。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是错觉吗?”
    她有些怀疑。但紧接着又沉沦在“海底古神”的故事当中。那听上去,似乎是遥远的辉煌时代的故事。
    却在她入迷之间,一道和煦的风吹过来,然后停在这边。她没有察觉到。没有察觉到自己身旁,无形之间,多了一个人。
    那位江大人。
    江大人就站在秦三月旁边,注视着她,眼中满满的温情,连同独属于他眼中的那一抹青蓝色都变得柔和起来,像是铺盖在上面的薄薄浅雾。他没有去打扰秦三月,就只是安静地看着,甚至,他没有去在意那苏醒的洹鲸,眼中只有她。
    直到头上高处的影像法阵呈现出黄昏的景色后,霞光扑进海水之中,辉映出一片粼粼之光。游鱼海兽,海草珊瑚,在粼粼之光中,显出蓬勃的生命气息,上下浮游,翻飞腾跃。便是一副美丽的海底画卷。
    秦三月最喜欢美景。相较于人文景观,她一直都更喜欢自然景观,喜欢亲近自然。她就看着面前让人感到安心的景色,听洹鲸讲述那一段段发生在海底里的神秘故事。
    直到黄昏走到尽头。
    洹鲸也讲述完了今天的故事。秦三月依依不舍的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
    洹鲸回应,“一定要来哦。”它像小孩子一样,对明天充满期待。
    “这么美的景色,应该只有在深海里才能见到了吧。可不能错过了,我要每天都来。”
    “好呀好呀!”
    “那,明天再见咯,我走了。”
    “嗯嗯,一定要再来哦。”
    秦三月切断同洹鲸之间的气息连接。随后,她悠悠地、舒畅地吐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身段显露无疑。
    然后,她带着微笑转过身,要回到城区去。
    却在她转身后,神情立马僵住了。她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正看着自己。
    本能地,她连连退后几步,警惕问:“你是谁?”
    江大人没有回答,而是笑问:“海底黄昏美丽吧?”
    秦三月皱着眉,心中有些沉闷。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而自己居然居然毫无察觉。这不应该,明明自己对气息是最为敏感的,老师说过,甚至是一些洞虚合体的人都赶不上自己。为什么?难不成这个人,修为远超洞虚合体?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人很危险!不能轻举妄动。
    秦三月想了想,自己还不了解这个人的脾气秉性,还是先不要露怯,顺着他来。她松开眉头,回答:“还行。”
    江大人笑道:“刚才我见你看得挺入迷的。”
    “还行。”秦三月问:“请问,你是找我有事吗?”
    江大人点头,轻声说:“的确,有点事。”
    “什么事?”
    江大人偏过头,看向外面的深海,问:“这孩子,是你叫醒的吗?”
    “什么孩子?”
    江大人歉意一笑,“抱歉说习惯了。就是洹鲸,你刚才还和它说话来着。”
    秦三月心中微沉。心想,既然问起了洹鲸的事,想必应该是船上管事处的人,那么,他是来问责的吗?还是另有他意。想了想,她说:“我只是在这儿看风景,它是怎么醒的,我不知道。”
    江大人看了看她,笑着说:“好孩子可不能撒谎。”
    秦三月这下明了,这个人根本就是知道洹鲸是自己叫醒的,明知却故问,出于什么目的呢?如果是问责的话,应该不会跟我说那么多,而是直接将我抓起来才是,既然没有直接抓我,说明应该还有其他目的。
    她心思转得飞快,立马露出愣住的表情,反问:“难道真是我唤醒的吗?”用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反问句回答,将回答方交给对面。这是秦三月想到的办法。
    江大人愣了愣,看着秦三月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很聪明。”
    “什么?”装傻。
    江大人说:“洹鲸这类超大型海兽,本来就极难控制。船上三万余人的生命都放在它身上,所以为了保险,我们通常会在它出行时,封闭它的意识,让其无法控制身体。你知道你唤醒了它意味着什么吗?”
    秦三月不知这人来意,拒不承认,除非他把证据摆出来。“我不知道啊。”
    江大人也不在意秦三月承不承认,又说:“意味着,三万人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若是洹鲸失控,打开上骨腔,那么我们三万人都将沉入深海之中,面对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海兽。”
    “听上去的确很危险呢。”秦三月无辜道:“但这不管我的事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大人瞧着秦三月无辜的神情,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姑娘还挺犟。”
    秦三月一本正经地说:“虽然听上去很危险。但我跟它已经说了七天话了,感觉它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应该?你能确保一定不会有问题吗?”江大人质问。但他质问得没有力度。
    秦三月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压力。但谨记老师教导的她,没有轻易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摇头:“我不能确保会不会有问题。确保安全应该是你们朝天商行的人。”
    江大人笑问:“你知道我是朝天商行的人?”
    秦三月反问:“难道你不是?”
    “大概不是吧。”
    秦三月立马挑起眉,“那你找我是干嘛的?”
    江大人笑道:“自然是询问洹鲸是不是你唤醒的。”
    秦三月摇头说:“你不是管事处的人,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江大人轻声笑了起来,他背着手站着,风吹来,扬起他长发,吹起他长袍。“虽然我不是朝天商行的人,但我是这洹鲸的饲主。不仅是这洹鲸的饲主,你能知道的所有的商用海底巨兽都是由我饲养的。”他看向秦三月,轻笑着说:“他们都叫我江大人。”
    秦三月愣住了。心道,我好像惹到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怎么样,现在我有没有资格过问你?”江大人问。
    秦三月顿住了,不知如何应对,抬起头,弱弱地问:“我能请我家老师跟你说吗?”
    “要叫家长了?”江大人笑问。“当然可以。”
    见江大人回答得那么果断,秦三月反倒犹豫了,她咬着嘴唇想,要是让老师知道我在外面惹祸了,肯定会责怪我吧,是不是就会觉得我是个不懂事的学生呢?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洹鲸即便是醒了,也没关系的。”
    “你能担保吗?”
    秦三月知道自己可担保不起。虽然她觉得洹鲸这么乖巧应该不会失控,但不排除意外情况,要是真的发生意外,死了人的话,自己就是变相的刽子手了。她好似能看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
    不要,我不想那样的事情发生。
    秦三月妥协道:“抱歉,我不能。”
    “那,请你老师?”
    秦三月连忙说:“先别!我不想让老师担心。”
    “你很尊敬你的老师。”
    “我很喜欢我的老师。”秦三月低着头说。她是自然而然说出的一句话。
    江大人瞧着她的眼睛,瞧着她的眉头,愣了愣,不由得说:“倒真是想见一见你的老师呢。”
    “不要。”秦三月说。她皱着眉,顿顿地问:“我能弥补些什么吗?”
    “弥补,你想弥补什么?”
    秦三月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不承认也得承认了,“洹鲸是我叫醒的。如果这违背了你的意愿,我愿意负责。或许,我可以让它意识重新封闭。这样可以吗?”
    江大人笑道:“当然不行。”
    “那,那你要我怎样!”秦三月咬牙说。她已经准备好他一旦说出过分的要求,立马拒绝的准备,
    江大人轻声说:“我希望,你能多陪这孩子说说话。”
    “不——嗯?什……什么?”秦三月有些懵。
    “我说,我希望你能多陪洹鲸说说话。”
    秦三月不能理解,“为什么!”
    江大人说:“洹鲸是孤独的生活。自诞生后,便一直是孤身一人,在深海里游荡。洹鲸是一种特殊的存在,它们无法与其他族类交流。而它们又不是群居海兽,往往都是孤身。上一次,同这洹鲸说话的还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那是五百年前。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谁了,模样也忘了,唯一令我有点印象的是,她差点一剑把我砍死。”
    “作为洹鲸的饲主,我却不能同它交流,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但我实在无能为力。”江大人说,“它也算是我一手养大的,所以也不忍心见着它一直孤独下去。”他转头看着秦三月,认真地说:“你是很特殊的存在,能和它说话。所以,我希望你能在离开这里前,多和它说说话。”
    “你难道不是来责问我的吗?”秦三月问。
    江大人笑道:“我还没那么小气。”
    秦三月低着头,默不作声。她想,这个人真的很温柔,身上的气息也让人感到亲切,但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她说:“我跟洹鲸说话,只是因为想和它说话,并不是因为它的处境如何,孤独与否。但你说的那样,请求我跟它多说说话,就像是,在可怜它一样。我觉得,这不对。”
    “哦?”
    “它有它自己的世界,有它自己的存在方式,虽然你感觉上那是孤独的。但我觉得并不是,它只不过是在以它们独有的方式存在下去。我若怀揣可怜它的目的去和它说话,就失去了意义了。我和它说话,只是因为我想,没有其他目的。”
    江大人心跳加速,一种深深的触动感印在上面。他看着秦三月认真的脸,认真得有些倔强,不由得出了神。
    秦三月看着江大人呆住了,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便问:“你怎么了?”
    江大人回过神来,说:“没事。”
    “那——”
    江大人问:“你眉头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秦三月下意识地摸了摸,正想回答,立马又反应过来,这问得有点多了吧。她摇头,“摔了一跤而已。”
    江大人又回到本来的话题,笑道:“你说得也有理,一切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吧。”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又不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我还能对你一个小姑娘发难啊。”
    真这么简单?
    秦三月狐疑问:“如果真这么简单的话。那你完全没必要现身和我说那么多,由着我自己来便是。你这出来说这一番话后,反倒让我心有芥蒂了。难道不奇怪吗?”
    “大概,我想见一见能跟洹鲸这种物种说上话的是人,是怎样的人。”
    “那,你在远处看看不就是了吗?没必要出来跟我浪费口舌吧。”
    江大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秦三月,“你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的确我还有不得不见你的原因。”
    “什么?”
    江大人笑着,柔声问:“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你能接受我的心意吗?”
    风很看气氛地吹了起来,扬起秦三月的长发。她愣愣地看着江大人。心中喃喃,不会吧,不可能吧,好奇怪,一见钟情这也太奇怪了,我听错了吗?
    她定定地看着江大人的眼睛。见那眼中的波动。然后心里一突,那样的波动,她在白薇的眼中见到过。是喜欢,的确是喜欢。
    秦三月很少慌张,一直都很从容。
    但这一刻,她很慌张。她觉得这很莫名其妙,哪有才见面说上几句话,就表露这种心意的人,哪里会有?何况他还说得那么认真。
    压力。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来自被人喜欢的压力。
    她在心里问自己,我对他有感觉吗?虽然觉得他是个很容易说话的人,但根本不可能有半点喜欢啊!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秦三月感觉自己心都乱了,变得很奇怪。她感肯定自己,绝对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为什么会有压力?如果不喜欢,直接拒绝就是了啊,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压力?
    被人喜欢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吗?喜欢别人,会让别人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喜欢”真是一件好可怕的事。
    “好可怕……”秦三月喃喃道。
    她连连退后几步,一边退后,一边摇头,顿顿地看着江大人。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冲着江大人大声道:“不可以!”
    然后,她转身,慌忙地跑开了,甚至召唤了两道脚底风,飞快地离开这里。
    江大人看着秦三月迅速消失的背影,笑着自语:“被拒绝了啊。”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像一阵风。
    ……
    秦三月慌忙冲进宅院里,然后又慌忙进了正屋,啪地一下推开书房的门,然后大声喊道:“老师!”
    叶抚抬起头问:“怎么了?这么慌张,门都不敲。”
    看到叶抚的瞬间,秦三月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这才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再飘乎乎的,一切才变得真实起来。
    她没有回叶抚的话,而是呼出口气,心道,果然,我还是最喜欢老师。
    似乎是那一股劲儿上来了,她兴冲冲地抬起头,大声说:“老师,我喜——”
    等等!
    如果被人喜欢是让人感到压力,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我喜欢老师,岂不就是在让老师感到压力?
    不要,我才不要让老师感到压力……老师对我那么好,收留我,教我读书,想办法让我修炼,做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让他感到压力。
    绝对不能!
    我应该把喜欢全部藏在心里,全部!一个人知道就是了,不能,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会让老师感到压力。
    对的,是这样的。
    这样才是对的。
    “怎么了?”叶抚问。
    秦三月抬头,笑着说:“刚才遇到件有趣的事,忍不住想和老师分享。”
    “说说看。”叶抚放下手里的刻刀。
    秦三月温柔地笑着说:“正想说,忽然就觉得没那么有趣了。我还是不打扰老师了。”
    叶抚皱起眉。
    秦三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关上门,退出去。
    透过门缝,她最后看了一眼叶抚。
    房间里,叶抚幽幽吐出口气,想到,
    看来,我的学生又碰到件麻烦事了啊,要是不管管,我这个做老师的未免就太不称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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