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坐在上书房,一本一本的翻阅着身前的奏折。无非是东方又打下了几个岛国,北方又灭了几个家族,南方又跟那个宗门杠上了,诸如此类的琐事,烦也不烦。

    周天子揉了揉额头,一拍桌子怒吼道:“雪雨柔,你他娘的给朕出来。你还真是生了一个好孙子啊!”

    一袭青衫慢慢的在大殿之中显现出来,笑意盈盈的对着周天子拱手道:“陛下,这可不关老臣什么事啊!雪念慈那小子可不是老臣生的。”

    周天子瞥了一眼青衫老人的裆部,鄙夷道:“谅你那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鸟。得了吧!快收起你的笑容来,不是你生的有啥好高兴的,满脸褶子笑起来跟什么玩意儿似的。”

    青衫老人呵呵笑道:“我雪族如今可是枝繁叶茂,至于陛下你嘛!”

    青衫老人笑呵呵的看着周天子,不再言语。

    周天子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你说陈霸先真的死了吗?”

    青衫老人收敛了笑意,沉默了下来。

    周天子继续说道:“我在时光长河里打捞了一年,没有见到他的灵魂从其中路过。其实在选择他之前,我就替他算过一卦,但我算不到他的过去,也算不到他的未来。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青衫老人沉声道:“他是真的死了!我去了陈国,去了皇极宗,去了渭城,我沿着他曾走过的路一次次逆流而上,我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周天子再次问道:“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这二十年里,我的推衍已经到了极致,无暇他顾。”

    青衫老人答道:“自杀的。”

    周天子摇了摇头,“自杀的?看来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很失望啊!即然他都已经选择了出局,又何必让这世间又少一个纯粹的人呢!”

    青衫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天气的变化太无常了些,便往大殿中央的火盆里加了几块干柴,用火盆旁的铁钳漏了漏火盆里的灰。

    火又旺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青衫老人一屁股坐在火盆旁的地上,朝周天子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这边坐,这边暖和些。这洛阳城真的是冻死个人了。”

    周天子无奈的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这个好友也无可奈何。

    只好走过去坐在青衫老人的旁边,“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趁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转冷,还是要多冻冻的好,延年益寿。”

    青衫老人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木柴,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酒递给周天子道:“如果六十年前,陈霸先灭了陈族,他当如何?”

    周天子豪饮了一口酒道:“酒是还酒,可问题就不是什么好问题了。他陈霸先要是真灭了陈族,他不但依旧还是汉王,而且我还会将极北之地全权交与他负责。可惜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虽可深交,不可大用啊!”

    青衫老人嗤笑道:“还虽可深交,不可大用。得了吧你!要是不可大用,你会为了保护他把他流放在渭城,六十年不撤销其王爵之位,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还留在洛阳的几大强族,谁不是在盯着这个位置。一群高官,谁不是在等着你松口。你到好,怕他出事,闭关之前,还把国之栋梁,战攻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贬为一个都尉。你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似乎被拆穿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的周天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喝了一口酒道:“这中州的桂花酿也不咋滴嘛!有股醋味!都快酸死我了。不就是耽搁了你抱外孙嘛!看吧你急的,老话不是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中意,你倒好,人家李牧还没进你家门呢!你就开始为他打抱不平了。”

    青衫老人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周天子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道:“去他娘的陈霸先,说都不说一下就死了。一点都不仗义啊!”

    周天子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弑神一族,向来如此,无情无义。他已经是一个异端了,你还能要求他干什么。我再去时光长河边打捞打捞。等黄飞虎、诸葛成武回京,你就带着他们去中州吧!把三山四海五岳的选址定下来。”

    青衫老人将酒壶往身边一放,喃喃道:“向来如此,便是对吗?”

    君臣相顾无言,唯有一声轻叹缭绕在梁间。久久不愿散去。

    朝堂上的每一次交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波涛汹涌。每一个官员的起起落落,大多都伴随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监国二十年的大周丞相伊挚因治下不严被革职发配南疆,户部官员不思民间疾苦,以致市场动荡不安,即定市场规则被大肆破坏,户部尚书革职,户部官员各降一级,罚俸一年。刑部尚书指使家仆趁乱抢夺民众财财,发配渭城,永不召回。大将军周肥带头抢掠民财,斩立决。

    百姓归还所抢财物,用于洛阳城基础设施建设,鸿福钱行背后各大家族赔偿百姓所有损失。鸿福钱行收归国有。

    ……

    一条条政令从乾区大周天宫发出,有的止于洛阳城,有的向着大周国四境发射而去。国家这个大机器再一次有条不紊的运作了起来。

    似乎一切都开始告一段落了,虽然说不上皆大欢喜,但也勉强算的上一切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至少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冬落等人是,洛阳城百姓是,鸿福钱行背后各大家族官员是,就连周天子也是。

    秋风萧瑟,正是杀人的好时节。

    一些留恋人世不肯离去的鬼物之流在萧瑟的秋风吹拂之下,仿若抽骨剥皮,犹如烈火亨油,转瞬间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这便是秋后问斩的原因。

    在洛阳城万众瞩目之下。当朝大将军周肥,被罗列的一条条罪状,绑缚到了菜市口。

    抢掠民财,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罪不可赦。

    一时间,洛阳城百姓尽皆前往,看着在此次暴乱之中带头抢掠的“罪魁祸首”,一些百姓有着大仇得报的释然,一些百姓愤怒异常,一些百姓惊悸连连。

    世间众生,由小见大,万象万相,不外如是。世间万象,何处不是问心之旅。

    “那可是大将军啊!”

    “活该!”

    “就是这周肥,害的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听说皇上还下令,查抄周大将军的家,将所有赃物用于民生建设。”

    “太好了,皇上万岁!”

    ……

    周肥跪在行刑台上,听着百姓的口诛笔伐,心中没来由的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却久久没有说出口。

    周肥嘴唇微动,看着行刑台下的百姓,出奇没有厌恶愤怒,有的只是懊悔自责。

    这些都是自己曾经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啊!为了他们自己的战友一个个的战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无怨无悔。

    周肥笑了,笑容里有苦涩有释然有对前半生的追忆。不自觉的就哼起了当年他还是一个新兵时他的老伍长时常哼唱的小曲。

    杨柳垂,纸鸢飞,故事说了千百回。

    黄花黄,菜花香,阿郎今年归不归。

    刀在鞘,弓在背,阿娘今夜睡没睡。

    一曲终了,头颅低垂,引颈受戮。

    “斩!”

    “嘭!”

    血灌长空,一代名将,就这么被斩首在了菜市口。但却没有人同情。至于值不值得同情呢!也许有些许值得吧!毕竞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去可惜。

    听着悠悠众口对周肥一生的盖棺定论,冬落没来由的想到自己一生的盖棺定论又该是如何,又会在何时何地出于何人之口?

    站在人群后面的冬落收回了思绪,轻吁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

    “好了,周肥死了。一个大将军的性命还是值些钱的,洛阳城的百姓心中的那股怨气应该已经消了。”冬落低声道。

    张白圭点了点头,“民怨是消了,接下来就该慢慢的收扰民心了。不过这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了。说实话,半年前,你选择与大周数族,洛阳百官斗的时候,我不觉得你会成功,至少也不会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功。那怕是我在看了你的计划后,我也依旧是这样认为的。毕竞无论是家族也好,高官也罢,在这个世道,能活着,且能活着走到他们现在的位置,肯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无论是在心智亦或是心性方面肯定都是出类拔萃的。所以,这次能够成功,真的让人很意外,若不是雪念慈恐对大周百姓作出不可挽回的损失,不是着重于收,而是着重于放上,以致于处处畏手畏脚,我想我们的战果应该不止于此。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运气好。”

    冬落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全靠运气吧!我们的努力也是很重要的,还记得我们前期哄抬物价时那只黑手吗?他的功劳也不可忽视。不过,接下来的路就难走咯。”

    黑脸少年默不作声,双手拢袖,跟着冬落挤出了拥挤的人群。

    冬落抬头看天,咧嘴一笑。

    这一路行来。

    冬落也算是走过一些路,见过许多的人了。

    每一步都走的亦步亦趋,每一个人都是敌非友。之前是一只蝼蚁,没人关注,看着也毫不起眼,不只是别人人间泥泞道路中的一个小小过客。

    当然现在也是,看着也毫不起眼,以半年前渭城的他相比,也只是稍稍长高了点个儿已。红红的小脸蛋上依旧有几粒若隐若现的雀斑。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有人关注了,而且即将关注他的人还不少。至少那些受鸿福钱行影响破财消灾的家族会关注他,那些被罢官、贬官的大官身后的家族会关注他。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粒蛮横的闯进黑暗屋子里的灯火,虽然微弱,但是却映照的天地通明,纤豪毕现。

    冬落突然回头对着张白圭道:“小白圭,谢谢你,接下来的路就我自己一个人走吧!”

    张白圭摇了摇头,看着冬落认真的说道:“冬落,你知道当你跟我说你要报仇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在这诺大的洛阳城,八区四象两仪一天宫里面,若是我张白圭再不帮你的话,你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吧!那该有多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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