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疯子的情商极低,没太多心机却又不失智慧。就像现在这刻,他被我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没什么尴尬之色,仍然一副苦苦的脸,任由了我的视线。默去片刻,我问:“疯子,一直没问过你,你喜欢我什么?”

    疯子闻言就故作沉思状,想了好长一会,才煞有介事地答:“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我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轻道:“错,喜欢一个人是有原因和理由的。与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都经历不可违逆的过程,第一印象的好与坏不会从开始保持到最后,喜欢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你会因为这个人某类行为,与对方共同经历的一些事,情感发生转变成惦念。”

    疯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改刚才的苦状道:“小匣子,你说得好深奥哦。”

    我抿了抿唇角认真地看着他,“所以疯子,你其实并不是真正喜欢我,或者准确地说你的喜欢是那种看到天上飞的鸟儿,地下爬的虫子都会产生的新奇之意。”

    疯子蹙眉:“把自己比成天上的鸟儿就成啦,干嘛要比成虫子呢?你一点都不像虫子。”

    我无语对之,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但隔了半刻疯子突然道:“小匣子,你说的那些我不太理解。就是每天看你眼里像开了条沧桑的河,面上平静,内底却压抑悲痛,这个地方会也跟着难受。”他用手捂在左心口处,还是那张自带喜剧效果的脸,眼神却是认真的,我看着看着就不由移转了目光。

    脚步声起,移往门边位置顿住,“他们应该今天就出峡谷了。”

    “他们?”我直觉询疑出声。

    疯子恢复了原来调调,胡乱朝空中摆动了下手,“哎呀,就是那叫落什么寒的,还有一个女娃和一个男的,还有......那个人。”

    我呆立良久,才轻哦。

    “哦是什么意思啊?”疯子在问,“想去看看就跟你三哥走,应该还来得及。”

    我是被疯子拉着走出那间石屋的,穿越百米溶洞到外面,广阔的天一时压得我有些气闷。大概了解所在位置处的地形,眼前一片林子呈高低起伏,刚出来的溶洞分上下两层,分在不同方位,林子之外就是那条长河。早前就听疯子说过,张继与梁正后来是从一条长河进来的,因为这长河与最早守候位置下来的那个深潭是相连的。

    溶洞内的深潭很蹊跷,不知什么原因会在不同的时间段会出现不同水位,导致分批进入时出现分流,第一批人被带到下游,第二批人被带到中游,第三批人则被带到了上游。长河就是在上游位置。

    脑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任由疯子拉着我穿梭在林间,林子不大,只大约十分钟就到了林口处。依稀语声从不远处飘来,我游离的思绪猛然一抽,耳朵禁不住竖起了去听。当我与疯子迈出林子霎那,语声骤止,几道视线纷纷朝这看过来。

    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仿佛历经千帆而过再回首,一切已面目全非。留意到站在一角正与陆续说话的许玖朝着疯子递眼色,疯子凑过来到我耳边压低声说:“小匣子,我过去一下啊,在这等我。”但他话说完后并没松开我手腕,也没跑去许玖那边,而是保持着那姿势僵硬在原处。

    我微讶异地侧转眸,发觉他的目光斜视向我背后,那一瞬似有所感,我艰难地一点点转身。这次转身之后所看到的,是我今后无数个夜晚时常想起的印象最深的他。

    阳光静好,高城站在无名树下,软软栗色的额发侧分在眼睛上方,虽然仍觉消瘦,但刮去了胡子后的他显得清俊无比。空间静的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感觉看着他,许久许久,恍惚中,那双恢复成黑色的眼睛好温柔。

    只是,他没看我。

    身后依稀传来谁的呼唤:“城哥。”

    霎时温柔变成错觉,眸光凉寒陌生,向这看过来时视线从疯子那边划转而过,垂落一瞬,快速掠过我大步走来。三五米的距离,我屏着呼吸,每一步犹如踏在我心尖,抽疼的不行。

    当清风拂面,沉定的脚印越过我一路前行时,我垂下了眸,没有泪,没有失落,就只是......

    一念花开,一念花谢,无名树下,我们擦身而过,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

    倒抽凉气声在耳旁,疯子急着说:“小匣子,他......”我死死抓住他的手,用逼迫的眼神狠狠盯着疯子的眼睛,他在嘴边的话缩了回去,惊愕地看着我。

    余光中,高城走到了落景寒等人处,低语着什么,没一会就齐往长河边停着的船只走去。用力闭了闭眼,转过头目送着那道身影。高城,我本想跟你牵着手一路走不离不弃,而今已成奢望,那我就看着你一路走,不离不弃。

    船是汽艇,一启动就飚出老远,没一会就不见了踪影。疯子在旁跺脚,扼腕惋惜:“干啥不喊住他?憋了那么多话在心里,不难受吗?”

    我收回目光,转身,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盛世尧。

    自那日后一共是三天,我再没见过他。三日之前,我说考虑好了;三日之后,他给我满意答案。走上前,低首,诚挚地道:“谢谢。”

    目光落在我脸上,他低问:“甘心吗?”

    我抬头一瞬来不及掩藏眼中的情绪,眼底有酸意,似乎在他面前,我控制不住心中的脆弱。摇着头说:“不甘心,可是......”世间事但凡有可是,那终究只能是末路。我没有再说下去,低着头越过他身旁,步子飞快走进林中,不知到了何处,终于忍不住,眼泪落了满目。

    怎么可能甘心啊?这个人以强势之姿横插入我的生命,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一点余地,他说从今往后,我只有一种选择。可是誓言在耳,他将我从记忆里连根拔除了,从此那些过往,开心的、快乐的、难过的、离别的、同甘共苦的,还有同生共死的,全都化成了灰烬。

    我甚至连去看他一眼的权利都没有了......

    荒凉的岂止是心,而是这个世界将我遗弃了,没了高城,我还剩什么?空茫片段的过去?不可预知的未来?原来我穷到除了他,早已一无所有。

    沉痛的感伤被旁边的抽噎声拉回,愣愣地转过头就看到疯子哭得狼狈,他何时跟来的我也没发觉,轻问:“你哭什么?”

    他狠狠抹了把眼泪,丢了句话:“太特么伤人了,以后再也不会爱了。”我看了他一会,笑着说:“疯子,谢谢你啊。”这是句真心话,当一个人心沉悲恸难拔时,有这么一个人适合时宜地拉你出来,又能陪你感伤陪你哭,还算是幸运的。

    但疯子下句话却是:“不谢啦。真的疼死我了,也不知道哪来的黄蜂,别地方不咬,偏偏咬在鼻子上,这下是毁容了。”

    我一时错愕,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意思,仔细去看,发现他鼻头处果真肿起一个大包,合着他这眼泪纵流以及那感慨,都是因为被黄蜂咬了一口?顿生一种被天雷劈中的感觉。

    “噗哧”一声笑从旁传来,一道清丽的身影走进视界,凝了凝眸就认出是成晓。她走过来拍了拍疯子的肩膀,慎重地说:“黄蜂有毒,我看你还是快去先上个药,要不一会鼻子能肿到把脸都遮住。”疯子一听,眼睛顿时瞪圆了,拔腿就回身跑,边跑还边喊:“小匣子,你在这等我啊,我去去就来。”

    看着那转瞬就蹿出去数十米的身影,我只剩无力感。成晓目送疯子离开后,回转头笑着对我道:“他真好玩,跟这种人在一起应该很开心。”

    话里有话,我假意不懂,牵强地笑了笑。但成晓却又直接询问:“有考虑过他吗?有些人表面看来似糊涂,其实心里很清楚,你在走进林中后,他比任何人都还着急追上来。”

    我突然生出一股恼意,话不经大脑冲了出来:“假如盛世尧以外的人也这样对你,你会考虑吗?”成晓抿唇而笑,坚定开口:“绝不。非他不可。”

    两个断句,六个字,掷地有声。

    我也好想这样理直气壮大声说,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生疼。暗了眸垂首,不想去看她脸上沉定的笑,那会让我感觉自己太过悲哀,不是爱而不得,而是爱而不能爱。与高城或许有缘,却是无期,注定了。

    耳旁成晓的声音一改刚才的平静,带了几分感伤:“夏竹,你不知道要做到这六个字,是有多难。”她靠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极轻的声在说:“面对这个世界,我们真的好渺小,冥冥中那只手只需弹指挥手就能让你地狱轮回,人间惨淡。要与它们斗你不光得是有决心,还得有恒心,以及永不放弃的念。如果这些你不具备就甭提那六字。夏竹,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婉转目光,凝定在她脸上,看进她历经沧桑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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