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轻笑着拍了拍李默庵的肩膀,道:“有你这样的人在,我们就始终存有希望……如今我也算有点小权了,会尽力支持你的。要银子要人,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李默庵闻言面色隐隐有些复杂,终究还是感谢,看着甘棠道:“虽然有你说情,可家里到底还是恼了,我若闯不出名堂,死了怕也难进祠堂。王爷,全靠你了。”

    甘棠郑重的点点头,道:“放心,不用十年,看不起你的人,一定会为其目光之短浅而后悔。”

    李默庵闻言连连摆手,恢复了神气,笑道:“是我自己的选择,当那日听殿下一番高论,我就有了精研这些的想法,我自小就爱这个,才没有到江北就任县令,问了你的主意到这边来的。还没谢你给我爹帮我说情呢……”

    甘棠呵呵笑了笑后,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想,有哪些我们可以借鉴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李默庵点头,道:“怀表之类的小物件儿,都已经可以上手营修了。咱们自己造怕是不行,钢料轧不出,齿轮也难,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至于火器,倒是简单些,不过也还要再学……”

    言至此,就见贾琮与身后他不认识的一个中年一个青年人都肃穆起来。

    李默庵不再迟疑,压低声音道:“这一年来,洋行与来往的洋船暗中交易,一共高价收购四十八杆各种长火器,还有子药若干。濠镜就有营造维修火器的作坊,我常去那里观看,工艺不难。真想仿造,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王爷,这东西绝不能私藏,大罪啊……”

    甘棠闻言眼睛转了转,心中飞速盘算着,稍许功夫后,才对满脸担忧关怀的李默庵笑道:“不妨事,十年前我已经取得先皇的首肯,取得了自行研发建造的旨意,我在京都和南洋设置了两个研发火器的工坊……对了默庵,现在我奉旨南下巡视沿海,肃清海盗。所以,你不必担心大义,也不必心急,将西洋火器技艺琢磨透彻,再和我们的火器相比较,取长补短。

    甘棠知道在东西方,火器还尚未在战场上得到真正应用。

    西方在一百两前,和大夏接触过程中,学会了制造火药。

    中国在两千年的火药应用中,只知道制造烟花爆竹,用于玩乐。大夏现在用于战争的火器有两种,也就是神火飞鸦,也就是在弓箭上绑上大型烟花,用于远程放火用的。

    以前火枪也有,但其重量有七八十斤,射击距离只有三十步,这主要是火药的配方不够精确,每次开枪,枪膛里都残留大量的残渣,这时火药燃烧不彻底所致。

    火药每次燃烧的比例都不相同,而且火药装填量过大的话,一旦燃烧比例过大,会使枪管炸膛。究其原因还是配方不科学的原因,还有就是钢材质量不过关所致。

    而西方在得到火药的制造技术后,在燕帝国的侵略打击下,催生了兵器的发展,在人类的历史上,每次大型战争都能促进工业的发展,这怕也是人类的悲哀之处。

    西方在得到火药的制造方法后,很多国家都有大量的人员参与研究,从火药的配方到钢铁的精炼都有长足的进步。

    但西方现在也有其暂时克服不了的障碍,那就是制造火药的‘硝’在地球上只有亚洲大陆和美洲大陆存在大型‘硝’旷,而亚洲硝旷主要集中在中国的四川和内蒙,美洲的智利有世界上最大的硝旷。而欧洲和非洲是没有硝旷的。

    在哥伦布没有发现美洲大陆之前,欧洲人制造火药只能用人工小便去发酵,这种情况下,根本满足不了战争的需求。

    不过甘棠通过李默庵在这里的了解,西方在研究火器的道路上已经先行一步,现在他们正在利用贸易,大量从大夏走私‘硝旷石’估计离它应用于战场的时间不远了。

    甘棠有些跃跃欲试。

    “西洋书籍的收集还顺利吗?”甘棠问道。

    李默庵答道“这个有点麻烦,这些洋夷对书籍的管理极严,这里就有一个法兰西洋和尚建立的私人图书馆,我打听到,不是他的朋友很难进入。我不懂夷语,很难沟通。我聘请的翻译地位低下,也接住不到这里的高层。”

    “默庵,让那俩翻译进来见我。”

    李默庵应下,没过多久就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走进前厅。

    女的竟然是个娼妓,头戴绿巾插银钗,身披皂色半衫,内里穿着绣出舞蝶的绸衣。年过三旬面容普通,画着淡妆,眼角媚意流转,樱桃小口腰肢纤细,能看出年轻时有一番姿色,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并非良家妇女。

    男人更出乎甘棠预料,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肤色偏黑,手指关节粗大,受足了风吹日晒,是海面上讨生活的人物。身上穿着磨损的修士黑袍,胸前带着十字架,手上还捧着一本厚书,立在厅中不卑不亢。

    但他的手在抖。

    “奴家拜见小爷大人,唤民女来有什么事呀!”

    娼妇言语里有调笑的意味,或许是久居澳门早已忘了王化,也可能是职业使然,还不忘对甘棠抛个老媚眼。

    夏人修士的言语就有些僵硬了,仿佛很久没有说过汉话一样,开口惜字如金,“小民拜见,大人。”

    甘棠年纪虽小,但自小身居高位,自有一股气势,坐在椅上,身体向后微微靠着,他的目光专注于修士的手和腰,他的手上有久握刀剑形成的老茧,他的腰间皮带有佩刀佩剑的卡扣。

    这不但是个夏人修士,还是个老迈的西洋武士。

    “我姓甘,是大夏御前班值统领。”甘棠坐正身子,一手扶膝一手搭在茶案上,对二人问道:“你们叫什么,哪里人,什么身份?”

    见甘棠不吃这套,娼妇这才躬身行礼,娇声道:“奴家叫蝶娘,福建泉州人氏,在濠镜生计,当然是良家妇女。”

    你看我多信你!

    甘棠不想理她,抬手让她坐一边,转目向明人修士,示意让他说话。

    “老夫耶稣会修士安东尼,曾侍奉沙勿略神父,居濠镜澳二十余年,去过很多地方。”明人修士安东尼拱起手来不伦不类,道:“统领阁下,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请阁下吩咐。”

    说完老头还有模有样地拿胸前十字架在左右摆动记下,看上去比让他行拱手礼像样多了。

    甘棠很想问问,这个连夏人名字都没有的修士老头是否还把自己当作夏朝百姓,不过问也白问。

    安东尼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身份地位是平等的一般,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地位绝不平等。

    这个时代不论东方还是西方,不论佛教还是天主教,没有平等。

    所以甘棠更容易把这种神态当作优越感,而他很不喜欢这种露出优越感。

    像殖民者面对被殖民者。

    “我知道了,听说夏门有法兰西牧师有西洋各国藏书,如何才能接触到此人?”

    甘棠对夏门有很多疑问,耶稣会的修士无疑是在澳上生活最长时间的,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他同样认为,现在接触传教士并不是个好时机,但自己身份所限,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

    在他对夏门了解仿佛白纸时,先听谁的,都会造成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如果一定要先入为主,他宁可听夏朝娼妇的话,也不愿去接受宗教填满头脑的狂信徒。

    能执着漂洋过海来东方传教的修士,自然都是狂信徒,而狂信徒教导出的仆人,当然也是狂信徒。

    但信仰加持的修士对境遇处变不惊的模样让甘棠钦佩。

    安东尼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即使被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也没有丝毫意外,点头之后道:“我去和教会的人汇报一下,以大人的身份,神父应该能拜见阁下,不知大人方便透露身份吗?”

    甘棠点点头,然后吩咐邵寰送安东尼出去。

    安东尼跟着邵寰亦步亦趋地走出去,依然昂首阔步。

    “哼,假番夷!”

    安东尼刚走,蝶娘就满是嫌弃地朝安东尼的背影奚落出声,回过头又是满脸笑容地看向甘棠,道:“哎哟统领大人呐,要找会说番语的人,找他干嘛啊,他跟朝廷能是一条心?番语奴家也会,濠镜澳上的事儿什么都知道,这不等着您问呢。”

    甘棠吐出一口浊气,靠在椅背上,眼睛定定地看了片刻雕画的房梁。

    “你说他是假番夷不能信,那你这倭寇的婆娘,陈某就能信了?”

    寻常百姓不能离籍很久,这个北方女人是怎么跑到夏门来的,不难想象。

    “可信呀!比番夷可信多了!”

    承,承认了?

    甘棠皱起眉头,他只是随口一说,真没想到蝶娘居然大大方方地在自己这个朝廷官员面前承认自己是倭寇。

    看到甘棠皱眉,蝶娘登时瞪大眼睛,随后帕巾捂上樱口,轻笑道:“统领大人坏极,诈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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