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惹了嬴政不快后,江敛玉就再也没出过门。

    她被禁足了!

    那件事她自然也不会和他们二人讲。

    宫殿里整日只有僖儿与津渡二人陪着她,偶尔还可以看到嬴政派来的人打扫,隔三差五还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

    江敛玉无心于别的事,正好乐得清闲,一连几日下来都在和津渡研究如何做冰鉴。做出了好几个四不像之后,冰鉴的雏形总归是有了,最后还是津渡出了一趟宫找复霄帮忙做出来的。

    只是才做出这东西,就要准备陪嬴政去围猎了,津渡当然不愿意让她和僖儿去,便央着让他代替僖儿,提议自然也被僖儿呸了回去。

    “你还要不要脸啦?我得伺候姑娘更衣洗漱呢?你去做什么?耍流氓吗?”

    津渡气的想杀人,最后还是江敛玉把他拖走了。

    一边津渡气的想杀人,另一边却是真的有人想杀人。

    【甘泉宫】

    傍晚吕不韦要出宫之时,太后的人却来请他,说有要事商议,他不胜其扰,以为是太后想让他过去而找的借口,但是转念一想,有嫪毐在,太后不可能继续纠缠于他的。

    既然如此,便是有要事了,他无法拒绝,便随着甘泉宫的人一道去了。

    下人正在给她揉肩,太后眯着美目似乎很是惬意的样子,半老徐娘依旧风情不减,明艳如故。她见吕不韦来了便挥退下人。

    吕不韦面上沉稳,自然的坐下,问道:“太后有何要事相商?”

    “我也不想和相邦绕弯子,相邦知不知道江敛玉?”

    吕不韦皱着眉费力的想了半天,他一向记性极好,很多人过耳不忘,可见江敛玉在他眼里存在感很低。

    半晌他迟疑的问道:“是江衾昼的女儿吧?暂住王宫的那个?”

    太后似乎轻笑了一下,不只是在笑一向心机深沉的吕不韦在这事上心思简单,还是在笑江敛玉存在感低微。

    “大王心悦此女?依相邦看该如何处置?”

    他眼中的血丝多的吓人,疲倦的问道:“此女有何不同吗?”

    太后讽刺的笑道:“不同?是太不同了。大王对各国公主都没有一个中意的,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是对此女,他笑得可是很真诚呢!而且相邦猜不到他为何迟迟不肯立王后吗?”

    此话一出,吕不韦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嬴政后宫的人他本人似乎大多数未曾见过,更没有留意过她们。

    吕不韦还曾夸奖他不为色困,乃是明君,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是如今想来,他脸上都有些烫起来,仿佛又看到嬴政那张似笑非笑嘲讽至极的表情,还有那句“你懂什么?”。

    “依太后所见呢?”

    太后这才收起面上不善的笑:“若他如此心悦的是哪国公主,我必然绝对赞成,可偏偏他心悦的是身份低微的商贾之女。”

    说完她摇了摇头,似乎十分惋惜:“我一个女子想不了太长远,望相邦告诉我该如何呢?”

    吕不韦轻笑:“留不得则杀之,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可是没想到太后竟是如此狠心之人,救命恩人的女儿都能下杀手,当真是好手段。”

    “那日我先后暗地里提醒过他们了,政儿并不为所动,玉儿确实和政儿说过要离开,可是政儿这个傻孩子竟然把她禁足了,摆明了告诉我他就是认定了这个人。”

    幽幽叹了口气,她接着说道:“逼我这么做的人是政儿啊!为了秦国大业,她牺牲自己没什么吧?相邦觉得呢?”

    “自然,没有任何人能比大王更重要,没有任何事情能比秦国大业重要。我知道怎么做。”

    太后见他表态,便又道:“相邦,忘了说,明日她会陪大王去围猎,三天时间,不声不响的解决一个小姑娘没问题吧?”

    太后说完,吕不韦似乎很头痛的离开了甘泉宫,她这才放下心来,她知道,只要吕不韦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第二日天还未亮,宫中就忙碌起来,江敛玉要带的东西不多,早就准备妥当,大王的宦官来接时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姑娘,您准备好了便随老奴走吧!”

    僖儿笑着应道:“公公来迟了,玉儿姑娘可早就准备好了。”

    “大王是想让姑娘多休息一会儿,这才叫老奴压着时间来唤姑娘,倒是没想到让姑娘久等了。”

    眼看僖儿又要说话,江敛玉赶紧把她拉到身后:“无事,多谢大王一番美意。”

    嬴政派来的人懂规矩,话不多很实干,一路上几人都安安静静的,唯有凌乱的脚步声。

    咸阳宫前,数辆马车排成一长列,侍卫在马车两侧围了四列,都已蓄势待发,江敛玉更是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

    嬴政派去找江敛玉的侍者不能靠近车架,便指了等我马车的位置,江敛玉一开始还担心找错马车,看到那天帮自己解围的侍者后,她才放下心来。

    “公公,大王呢?”

    赵高回过头就看到发丝微乱的江敛玉,便出口提醒她整理仪表:“玉儿姑娘,大王昨夜没休息好,现在在马车上休息,姑娘便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跟在大王身后。”

    江敛玉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前几日才闹了不愉快,如今见面自然谁都不免觉得尴尬,还是不见为好。

    江敛玉上了马车,车队才缓缓前行,江敛玉看着马车离王宫越来越远,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马车摇摇晃晃许久,突然速度慢了下来,想必猎场便在此处了。

    江敛玉坐直了身子,突然感觉有人握住自己的脚踝,她的心漏跳一拍,难道是仇家吗?可是仇家不可能混上秦王宫的马上。

    她正在胡思乱想,那只手拉了拉她的腿,对方并没有恶意,她大着胆子低下头去看,这一看倒真是吓了一跳,津渡不知何时藏在了马车上,正横躺在座下。而马车刚好有一人宽。

    她怕惊醒僖儿,不敢声张,轻声问他:“你怎么上来的?”

    津渡嘻嘻而笑:“你今天一早上都没见到我,难道你没猜到吗?”

    “你胆子也太大了,被发现小心拖出去杀头。”

    津渡满不在乎的撇嘴道:“我和他们大王一起玩泥巴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沟当阉人呢!谁敢动我。”

    江敛玉摸摸在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忽而发觉他这样似乎不太雅观,嗫嚅半天还是觉得有必要说:“津渡,你不如起来再说。”

    “我在这躺着挺好的,挺有侠盗风范的,你说我和师父当年有几分相似?”

    江敛玉抬起头并不想理他,津渡在底下又抓着她的脚腕,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非要问出个结果。

    这时马车停下了,外面有人布防守卫,随行侍者在搬运箱子,嬴政的马车一点动静也没有,赵高也在马车边静立。

    “玉儿,其实几天前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你为何和他说假话,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

    江敛玉被他问的愣住,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道:“他是一国之君,而我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凭什么告诉他我心悦他?津渡,我不能说,也不配说。而且,我得活下去。”

    底下的人好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津渡才小声道:“玉儿,一会想个办法打掩护,我想办法从车上下去。”

    江敛玉忍着笑,问道:“我拖住大王你想办法避开那些人吧!”

    听到底下的人闷声“嗯”了一声,她才感到疑惑,把头探下去轻声问道:“你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出来?反正你和大王一起玩泥巴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在哪个阴沟做阉人。”

    “我要暗中保护你啊!让人知道了就不叫暗中保护了。”

    江敛玉憋笑憋出内伤,刚想叫醒僖儿,车外便传来赵高的声音:“玉儿姑娘,大王请您下车。”

    江敛玉还没反应过来,僖儿倒是先惊醒了,她一脸迷茫的看向江敛玉,问道:“大王?请您下车?那我们下去吧?”

    “嗯,走吧!”说完她率先起身,马车外有人掀开帘子,她便躬身下了马车。

    嬴政就站在前面那辆马车旁边,几位铁甲在身的小将站在他旁边,嬴政只是看着她并没有动作,他身后的十几只眼睛也只是盯着她,没有动作,她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缓步上前,俯身道:“大王。”

    嬴政自然察觉到了她有些怯畏,便对身后的人摆摆手,道:“都散了,各自去忙吧!”

    于是连带着僖儿在内的一众人都识相的走开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江敛玉想到津渡还在马车上,得想个由头把嬴政引走。

    正苦思冥想之时,嬴政叹了口气,说道:“不如去走走吧?”

    说完转身就走,他步子缓慢,江敛玉三两步就跟上来了,走了有一会儿,确定附近无人,嬴政才停下了脚步,迟疑的问道:“玉儿……讨厌我了吗?讨厌那天我说的那番话,讨厌我粗俗无礼的行为,讨厌我蛮不讲理将你禁足?”

    她摇了摇头,然后发觉他背对自己,好像看不到,才出声:“大王别多想,玉儿没有讨厌大王。”

    “你以前一直叫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江敛玉沉默,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嬴政却好像并不期望她会出声回应,自顾自的说:“玉儿长大了,这次才是真的长大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是你最艰难的时候,陪着你的人是我,会是怎么样的?”

    “大王,事情都过去了,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我也……不想再提起以前。”

    他一愣,随即释然:“也对,都是我不好了,日后不提了。这几天我也认真的想过,玉儿既然已心有所属,那我便应当祝福玉儿。虽然玉儿在王宫的这段时间里我确实很放松,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无论如何那日都是我过激了,在此给玉儿道歉。”

    江敛玉胸口蓦然一痛,她强装镇定的告退,转身,离开。

    直到她惊觉自己找不到路了才发觉眼前一片朦胧,两行清泪未干。

    她是很久都没再掉过眼泪的人,早已经习惯了凡事要坚强,她本以为当年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光了,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却能轻易把她击溃,可能那天她说出那般决绝的话,真的令他失望透顶了吧。

    一般人迷路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找原路,可是江敛玉一路上浑浑噩噩,走的跌跌撞撞,她哪里有心思会去看路。

    她满心想的都是她要逃离这里,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随她怎么哭怎么闹,至少那样或许就没有现在这样难受。

    她缓缓坐到地上,捂着心口,喉咙和心口剧痛无比,像很钝的刀在心口反复的刺,一次刺不穿便拔出来再刺。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她埋首在膝盖,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着,突然一双手搭上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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