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沙气候多变,海上洋流带来了凄风冷雨,衙署里头也渐渐清冷,不少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今次李秘上岛,先是遭到范重贤的刁难,而后又被赵炎阳欺压了一番。

    可谁都没想到,李秘安然无恙毫发无伤,范重贤吃了个耳光,赵炎阳灰溜溜地逃回了衙署。

    到了大堂之上,又是范荣宽和周瑜先后出手,结果前者颜面扫地,后者主动求和。

    先是戚胤的胞弟戚楚,而后又是刊印在邸报背面,最为神秘的锦衣卫名色指挥史世用,李秘可以说是出奇制胜!

    周瑜主动接风洗尘,史世用逢场作戏就坡下驴,剩下的就无非是官面上的言笑晏晏,握手言和,私底下如何暗斗,那也就另说了。

    然而周瑜问了李秘一句,李秘的回答却又让整个衙署彻底躁动起来!

    不少人与周瑜一个想法,认为李秘要么先去查案,要么先去探望师父吴惟忠,他一个小捕快,也没资格,更没脸面跟着吃接风宴。

    可李秘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他竟然要掘墓开棺!

    掘墓是要掘谁的墓,开棺是要开谁的棺,相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搞事情啊!

    照着李秘原本的思路,除非是已经山穷水尽,否则他也不会选择掘墓开棺这样的调查手段。

    或许可以先探望师父吴惟忠,听取整个事件的经过,而后提审那个厨娘,甚至于传讯今次参与查案的那些人,从中得到线索或者破绽,由此而揭示事件真相。

    查案或许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刻,又或许会有一些巧合的机遇,但更多时候,查案是踏踏实实,甚至于非常程序化和枯燥的事情,需要进行大量的查访和排除。

    即便是在古代,刑侦手段比较落后单一,调查过程也会非常的乏味和无趣。

    但李秘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决不能落入周瑜的算计,这样的办案程序,周瑜是心知肚明的,既是如此,那么我李秘就不用!

    这桩案子归根结底,重点还是在卢武泰的身上,他是被毒杀的,用的什么毒,如何被毒杀,这些都需要了解整个案件的详细过程,否则即便掘墓开棺,也是毫无头绪。

    可李秘不想再落入周瑜的算计,打定主意之后,便只能是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

    卢武泰既然是源头,那么便干脆抛开所有的旁枝末节,直指问题的根本,这么做会很冒险,因为在没有足够准备的情况下,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会背负巨大的压力,甚至于会受到卢家的举告和报复。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没有任何了解,也就不会有先入为主的影响,不受任何影响,单纯从尸体检验开始,会得到最直观也是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当然了,这是剑走偏锋,更像是在赌博,便是宋知微和姜壁都有些迟疑。

    他们很了解李秘,知道李秘从来都是谋而后动的性子,没有足够准备的情况下,李秘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所以李秘此时表态,连他们也都惊诧万分。

    而李秘想要的恰恰便是这样的效果!

    连自己人都感到万分意外,也就漫提周瑜了,或许他知道李秘是不依不饶的性子,或许到了最后,李秘也会提出掘墓开棺的要求,但绝不是现在!

    他今日已经失算了好几次,本以为史世用接受了自己的洗尘宴邀请,一切就能够步入正轨,可没想到,李秘又再度打破了他的设想!

    赵炎阳第一个坐不住,因为他是指挥使千总,卢武泰是他的同僚,因为事发突然,又远隔重洋,尸体是运不回去的,要么就地掩埋,要么只能等着腐烂。

    最好的法子本该是火葬,而后把骨灰带回去,可古人并不兴这一套,入土为安,谁会焚烧尸体?

    所以赵炎阳只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趁着尸体还没完全发虫,先找块风水地给葬了,等来年再让卢家的人过来迁坟,如此也算是无奈之举。

    卢武泰已经身死,如果他连尸骨都保不住,让李秘掘墓开棺,将卢武泰再翻出来折腾,他又如何向卢家交代!

    卢氏本是名门大族,否则也无法掩盖他们那并不算纯净的汉人血统,这个家族在朝堂上也是颇有势力,南镇抚司更是他们的地盘。

    赵炎阳今日若是无法阻止李秘,一旦卢家的人知晓,他往后还如何在锦衣卫立足!

    念及此处,赵炎阳便猛然站起来,朝李秘道:“死者为大,你又如何敢说出这等话来!”

    赵炎阳乃是锦衣卫的千户,积威甚重,真个儿发怒起来,也是雷霆万钧之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李秘却面色如常,朝宋知微道:“推官大人,朝廷公文是如何写的,你给赵千总看看。”

    宋知微也领会李秘的意思,当即将公文取了出来,也亏得公文包在防潮的牛皮纸袋之中,宋知微贴身收着,否则早就失落在海难之中了。

    即便如此,这公文还是皱巴巴的,墨迹也湮了开来,很是模糊,不过好歹还能辨认上头的字迹,毕竟公文都是蝇头小楷,很是工整。

    “千总,公文上说,特命苏州府推官宋知微,携一干公门精干,往崇明沙调查锦衣卫百户卢武泰前后死因,宋可遵命用人,便宜查案,余人不得阻挠。”

    赵炎阳身边的长随走下来,从宋知微手中接过公文,快速读了一遍之后,朝赵炎阳禀报道。

    赵炎阳仿佛有些难以置信,劈手夺过公文,看了一遍,也是怒不可遏,伸手就要撕掉这公文!

    “撕扯不得!千总且息怒!”那长随也是吓了一跳,这公文上头有印钤,又是如何能撕毁的!

    “好一个便宜查案!本官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在朝廷上闹腾,给了苏州府这么大的权柄!”

    赵炎阳冷冷地拍着桌子,然而范荣宽却是有些幸灾乐祸地提醒道。

    “赵大人,卢家也是爱子心切,这才在朝堂上请命,给了苏州推官这么大一份权力,没想到啊……”

    儿子被赵炎阳打了一记耳光,此时范荣宽也该知道,是儿子得罪了史世用,赵炎阳这巴掌打得也无可厚非,甚至于这一巴掌及时阻止了儿子再度犯傻,反倒是帮了他儿子一把。

    可儿子被打终究心疼,范荣宽也忍不住刺激了赵炎阳一把,心头算是有些解气了。

    这卢家人本想着让苏州府尽快破案,找出凶手来,只是他们谁能想到,宋知微请的帮手竟然会是李秘!

    若是古时这些个推官,谁会动不动就要刨坟啊,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炎阳自然知道这一纸公文的威力,这是有凭有据,可不是官威就能压下去的。

    此时他也是愤怒之极,卢家人悲愤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么做只能是好心办坏事,谁让宋知微把李秘这灾星给找来了!

    赵炎阳恶狠狠地盯着宋知微,沉声道:“宋知微,你是苏州府推官,还是他李秘是推官,难道你也是一个意思么!”

    宋知微可是官场老人,知道凡事不可做绝,对于掘墓开棺这种事,尤其死者还是堂堂锦衣卫百户,就更是忌讳重重,轻易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的。

    赵炎阳这么一句威胁意味浓重的话语,顿时让宋知微迟疑起来,他不得不朝李秘投来询问的眸光。

    周瑜也趁机奚落了一句:“看来宋推官还真是唯李总捕马首是瞻,一个七品推官却让一个捕快所左右,想必也是古今少见了。”

    宋知微到底是个爷儿们,听得这样的挑拨,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是欣赏李秘的才华,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嫉妒之心啊!

    李秘见得此状,知道宋知微要动摇,便朝周瑜回敬道:“似你这么个招摇撞骗的,能让布政使和锦衣卫千户俯首低耳,那才叫古今少见!”

    “李某人虽然身份卑微,但素来敬重宋推官的为人,尔等想要反间,未免有些做贼心虚,难道卢武泰百户之死,果真有猫腻不成?”

    宋知微听得李秘之言,也陡然惊醒,他已经跟李秘栓在了一条绳上,赵炎阳和范荣宽乃至于周瑜等人,不该得罪的他全都得罪了,又岂有回头之理!

    “李总捕说言甚是,我等今番过来,便是要调查这桩死案,朝廷公文也说了,让我等查清楚卢武泰百户的前后死因,说句过分的,认真计较起来,我等只消照着公文查清死因便可,甚至连凶手是谁,咱们都可以不关心的。”

    李秘闻言,也不由松了口气,朝宋知微暗暗点头,示意他放心,宋知微也是心领神会。

    而赵炎阳却已经被气得不行,没想到他堂堂锦衣卫千户,竟然威胁都不管用,曾几何时,锦衣卫可是令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今时今日竟连威胁一个小小的推官都不管用了么!

    “好!尔等果真做得好事!本千户便坐在这处,看你们敢不敢掘墓开棺!”

    赵炎阳也是愤怒,眸光满是杀气,直逼李秘和宋知微,而李秘却云淡风轻,朝他笑道:“千总大人,坐在这里是看不到的,想看掘墓开棺,最好跟着咱们一道去。”

    李秘竟然还敢回嘴讥讽!赵炎阳按住刀柄,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将李秘这小贼砍成十段八段!

    宋知微和姜壁也是满脸担忧,他们实在有些看不懂,李秘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掘墓开棺也便罢了,可如今倒像是刻意要激怒赵炎阳一般,拼命在拉仇恨,这又是为了哪般?

    莫不成李秘并非真要掘墓开棺,而是另有所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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