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既然敢刺杀李秘,接受光海君的怒火,也就是咎由自取,李秘也懒得去理会这些。

    这些个刺客的尸体,自然有光海君的人收拾了去,平复下来之后也已经快天亮了,李秘也便没再去睡。

    他与甄宓来到了浅草薰这边,让沉鱼给浅草薰整理了一番,给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吃过早饭便告别了吴惟忠,在大明军队的护卫下,前往义州。

    毕竟是出使调停,所以也照着李秘早先预想,先与朝鲜国王李昖通一下气。

    李昖可不是光海君,他深知朝鲜的存亡就在大明的一念之间,绝不会像光海君这般鲁莽行事。

    这一路上,李秘也终于是见识到了甚么叫人间炼狱。

    虽然他体内有龙血,不畏严寒,可朝鲜百姓却是没有的,他们衣不蔽体,就这么暴露于冰雪之中。

    大明这边也是仁至义尽,军士们尽量收纳平民,给他们搭建窝棚,给他们发放食物,此时朝鲜民众几乎都往鸭绿江畔流亡,在岸边扎起一座座低矮的窝棚。

    这些窝棚被冰雪压得快垮塌,但没人会在意这些,他们只求有个容身之处,相较之下,压在他们身上的命运之刃,才是最致命的。

    朝鲜本来就不是个富足的国度,因为山地很多,所以种植很少,大多靠渔猎为生,不少人在鸭绿江上凿冰捕鱼,但大多都冻死在了冰面上。

    难民营区连烟火都生不起,偶有火堆,也是里三层外三层,靠得越近,活得越近,不少人恨不得直接扑到火堆上。

    一些个孩儿哭着哭着便没了声音,父母却是一脸麻木,以为他们根本没时间悲伤,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死亡。

    李秘并非铁石心肠,见得这场面,又岂能不伤感,然而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所以更加不能放过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

    见识这一路的悲剧,甚至一度让李秘萌生了放弃议和,直接攻打倭奴的想法。

    然而李秘也知道,拖延时间是为了一鼓作气,将日本侵略者彻底抹除!

    他知道历史上的抗倭援朝战争是以大明和朝鲜联军取得胜利而告终的,但李秘的目标绝不仅限于此,他要借助这个时机,将倭奴彻底打灭!

    倭奴的百姓也是无辜的,但倭奴的军队却不是,既然他们发动侵略,就要做好被灭亡的心理准备,又岂能用大明的仁慈来担当他们犯下的罪行!

    义州只是个小地方,李昖也老了,遍地残土,饿殍连营,这样的朝鲜已经是千疮百孔,让人不忍直视。

    行宫只是竹楼,城垣也已经破残不堪,国王垂头丧气,整个民族被笼罩在冰冷苍白的死亡气息之中。

    李昖接见了李秘,中殿和尚宫们都一并出来迎接上国天使,王子们一个个流着鼻涕,也实在是可怜,此时李秘才意识到朝鲜只不过是个小国,与大明的差距实在无法言表。

    要知道大明朝即便是亡了国,可流亡的皇族仍旧能够享受帝王般的生活,只要还有大臣,还有一个士兵,只要人间还有百姓认同大明朝的存在,皇族仍旧是皇族,老百姓甘愿拿出维持生命的粮食,来构建皇族们最后的奢侈。

    国可亡,文武大臣可以死,百姓也可以为国捐躯,但只要皇族还在,皇族的尊威和颜面就必须保持,礼还在,国就还在。

    很多人都说,封建社会,朝廷凌驾于百姓之上,鱼肉百姓,甚至用君权神授的思想来奴役百姓思想,但反过来想一想,没有信仰的百姓,何尝不是依靠着君主的礼教,来摸索自己的存在意义?

    没了国,没有了皇族,他们的存在感又从何而来?

    这就是百姓的可敬和悲哀之处,宋亡了,他们成了遗老,不愿投降元朝,元亡了,他们又不愿信奉明朝,明亡了,他们又不接受满清,民国来了,他们又不愿剪掉辫子。

    归根究底,老百姓支持这些皇族,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立身根本?

    华夏民族正是讲究这个“根”字,才有了延续几千年的族谱,才有了千劫万难都截不断的古老文明!

    然而朝鲜却没有,因为他们从生蛮开始,就崇尚华夏民族的文化,他们没有本土的文明,他们的文明是构建在模仿华夏文明的根基之上的。

    所以当他们遭遇到危难之时,就会变得不知所措,或许这也正是直到清朝康熙年间,朝鲜国仍旧奉行大明制度,仍旧以明臣自居,不愿认可满清的原因吧。

    彼时朝鲜三京八道陷落大半,全罗道庆尚道江原道这种靠海的道府几乎第一时间陷落,平安道紧挨着大明边境,这才得以保全。

    日本大军眼下大部分驻扎在平壤,那已经是平安东道,而李昖只能躲在平安西道,随时准备进入大明避难,朝鲜情势岌岌可危,随时有灭国的可能。

    李昖并无交谈的兴致,听说李秘是要去“劝降”日本人,就更是心灰意冷。

    不过他确实比光海君要沉得住气,因为他很清楚,大明是不可能会放弃朝鲜,更不可能让日本倭奴坐大,所以他倒是相信李秘是去拖延时间的。

    眼看着要离开之时,李昖却突然朝李秘招了招手,李秘便跟了上去,李昖带着李秘离开了行宫,到了后头来,便见得贞慎翁主一身宫装,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几个月不见,贞慎翁主也更加的成熟,见到李秘也是主动行礼,李秘赶忙还礼。

    李昖朝李秘道:“这孩子在大明多得李天使照顾,今次听说李天使要来,便来给李天使道个谢。”

    李秘也是摆手笑了笑,李昖看了看贞慎翁主,又看了看李秘,李秘心里也有些咯噔,可不要这个时候提赐婚之类的事情啊!

    不过事实证明李秘是想多了,贞慎翁主道谢之后,李昖便让她退了下去,而后朝李秘道。

    “本王想知道,天使此行可有把握?”

    李秘就知道李昖不会是这么肤浅昏庸的国君,此时问起,李秘便谨慎地回答道:“李如松将军已经从宁夏奔赴辽东,只是尚需时日,虽说我大明军器齐备,然则不占天时地利,只能尽力拖延,至于今次出使,吾等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李昖听闻,也是点了点头,而后朝李秘道:“我想把沈惟敬沈天使留下来做客,李天使以为如何?”

    李昖一脸阴险,李秘也是心头大惊,难道说朝鲜方面掌握了沈惟敬甚么秘密?

    虽说是留下,但绝不是做客这么简单!

    沈惟敬与小西行长是旧识,而且交情不一般,难道说沈惟敬想要卖了他李秘?

    要知道小西行长乃是丰臣秀吉麾下最得力的大将,今番入侵朝鲜,若论功劳,小西行长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朝鲜一直在抵抗日本入侵,情报方面自是比大明更加的深入,难道这沈惟敬真有问题?

    “殿下可是知悉了甚么内幕?”

    李秘问得很是小意,毕竟沈惟敬同样是天国使者,若真让李昖知道些甚么家丑,对大明的影响也是不好。

    不过李昖却是摇了摇头,朝李秘道:“是人便都有秘密,沈天使的为人本王是不知,但本王却看得出,无论是言行气度,他都不如李天使。”

    “今番出使若真能拖延时间,自当是好事,然则本王也是心有疑虑,你二人都是天国上差,却又不分正副,调和之事却需要一言以定,若临事发生分歧,那便不好了,沈天使终究不如你来得倜傥,何不将之留下来?”

    李秘闻言也是恍然,原来李昖是担心一山不容二虎,担忧沈惟敬与李秘争权而耽误了大事。

    这朝鲜国王李昖看起来虽然不太管事,没想到竟也是个腹黑至极的,也难怪光海君会这个样子,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会打洞!

    李秘对日本倭奴也不甚了解,还需要用到沈惟敬,而且目前也无法确定沈惟敬是忠是奸,再者,让沈惟敬出使,那是兵部尚书石星的任命,李秘也不可能中途推翻,于是便朝李昖回应道。

    “沈大人出身日本,对倭奴甚是了解,今番想要成事,还需要他从中牵引,就不留了,感谢殿下关心。”

    李昖想来也是早有预料,之所以这般说,或许也只是为了提醒李秘,要多注意沈惟敬,免得因为争权而坏事,眼下也就作罢了。

    李秘也没有多留,李昖让宰相柳成龙将李秘送出行宫,并派了将领,护送李秘一行离开平壤。

    没想到这位朝鲜国王派遣的,竟然是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

    “这就是李舜臣!”李秘看过鸣梁海战,当时也颇为震撼,知道李舜臣乃是后世朝鲜半岛尊为朝鲜历史上三大救世英雄的人物,史称忠武公。

    李舜臣此时已经差不多五十岁,身材高瘦,留着文官须,颇为儒雅,脸部轮廓如刀刻一般,英气十足,可算是气度不凡。

    他也是一年多前受了宰相柳成龙举荐,才担任全罗左道水师节度使,操练朝鲜水师。

    李秘看得有些出神,李舜臣也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一声,朝李秘问道:“上使认得李某人?”

    李秘这才回过神来,朝李舜臣道:“李将军气度非凡,英气逼人,是本官失态了。”

    李舜臣虽然没有明说,但嘴角也是浮现笑容,不过他话并不多,甚至有些刻板,李秘也就不好再与他寒暄。

    李舜臣在鸣梁海战之中带了一百多条龟甲船,最后打得只剩下十二条,不过却击败了日本三百多条船,以少胜多,后世朝鲜半岛常常引以为傲,将后来的露梁海战都归到了他的头上。

    事实上李舜臣因为日本的反间计而被污入狱,前几个月才被放了出来,也难怪有些不苟言笑。

    李秘虽然不清楚这一点,但毕竟人家只是护送,李秘也就没主动攀交情,一路无话,便往平壤府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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