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本想着扒掉这些俘虏的衣服,如此便更具震慑力,谁想到李秘会反对,此时见得这些血肉模糊的俘虏,才明白过来。

    杨展免不得要问,不若把费英东的脑袋也砍了,如此一来就更能震慑敌人了!

    然而李秘却摇了摇头,淡淡地分析道。

    “费英东乃是奴儿哈赤的心腹爱将,是他们的第一勇士,是那些部落军心目中的大英雄,若是杀了,必然要引起他们的愤怒,面对愤怒的千军万马,吃亏的只能是咱们……”

    杨展也是恍然大悟,心说李秘对行军打仗虽然不在行,但对于人心的考察和审视,却是无人能及的!

    “咱们把费英东留着,奴儿哈赤就投鼠忌器,也能扰乱他们的军心。”

    “奴儿哈赤是个大枭雄,固然不会为了费英东而放弃攻打六堡,但他们强攻之时,咱们把费英东绑在城门上,想要破城,就先把自己的英雄给轰死,无论如何,我就不信他们的军心还能稳住!”

    杨展对李秘这番言论佩服得五体投地,然而李如梅却是摇了摇头。

    “若果真这么做,只能激怒那些军士,让他们更加死命向前……奴儿哈赤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鼓动士气……”

    李秘也点了点头,显然也是认同李如梅的考量,不过他却仍旧朝李如梅道。

    “爱将被自家大军轰死在城门上,悲愤难当,怒不可遏,誓死复仇的首领,以及面不改色,仍旧保持冷静的首领,你觉得哪一个更可怕一些?”

    李如梅闻言,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秘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外头,自言自语道:“这一切是做给那些部落军看的,但最关键还是要扰乱奴儿哈赤的心不是?”

    “你别忘了,他的父亲和祖父,就是被友军误杀的,费英东不得已而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之中,无论如何,对于奴儿哈赤而言,绝对是冷静不下来的。”

    “一个冷静的奴儿哈赤,才真正可怕,只要陷入了情绪的漩涡之中,他的判断就会失误,咱们才有机会死里求生。”

    李秘如此一说,李如梅和杨展那黯淡的双眸,也升涌出生机来,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一旁的赵司马也是轻声叹息,心说此时的李秘,俨然已经成了老古董,连这些都能面面俱到地预算进去,短短几年间,从一个愣头青捕快,成长到这等地步,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做到?

    更漫提他这些年的种种经历,也堪称传奇,绝无仅有,弟兄们跟着他,无论是杀张角周瑜报仇雪恨,还是往后寻个生存门路,也都没甚么顾虑了。

    李秘与杨展和李如梅商议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营房,与之同行的自然还有赵司马和左黯以及右离。

    “奴儿哈赤既然已经来攻打宽甸六堡,你们觉得张角和周瑜会在哪里?”

    张角和周瑜已经穷途末路,只身逃难,周瑜连倚天剑都丢在了李秘的手里,除了他们那颗脑子,身边剩下的人手估摸着也不多。

    他们想要得到奴儿哈赤的认可,光凭嘴子脑子,估摸着也是不成,必须要拿出价值来。

    估摸着攻打六堡,就是张角周瑜的建议,否则奴儿哈赤不可能这么激进。

    因为此时的奴儿哈赤尚未征服东海女真,甚至连海西女真之中最强大的乌拉部也在贝勒布占泰的掌控之下,并非他奴儿哈赤的从属,攻打瓦尔喀部,也只是刚刚打通了通往野人女真的前哨站。

    照着奴儿哈赤的大野心,便该统一了整个大东北地区,甚至将朝鲜也纳入囊中,如此才敢对大明这头病虎动手动脚。

    然而此时他却已经猝然发难,突袭六堡,这是说不过去的,李秘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张角和周瑜!

    在援朝抗倭战争之中,周瑜作为神机新营的提督内臣,参与到了战争的核心决策层之中,对辽东边镇的布防也是了如指掌。

    所以他一定能够看得出宽甸六堡的战略意义,后世有人将宽甸六堡视为李成梁毕生最巅峰之作,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奴儿哈赤曾经被李成梁收养,成为李成梁的贴身侍从,对六堡的价值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一来,只要周瑜再花费些口舌,想要唆使奴儿哈赤提前攻打宽甸六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认为张角和周瑜会随军而行?”赵司马也是眉头紧蹙,心里估摸着也在思量这种可能性。

    左黯虽然很多时候并不认同李秘的意见,但关键时刻还是能够采纳李秘的意见,今次也点了头。

    “我认为此二贼极有可能就藏在奴儿哈赤的军伍之中,担任甚么狗头军师的角色,这些可不都是他们最擅长也最喜欢用的手段么?”

    赵司马也没有急着否认,而是朝李秘和左黯问道:“若果真在奴儿哈赤军中,咱们如何能杀得了这两个狗贼?”

    事实摆在眼前,宽奠堡首当其冲,地理上虽不是孤立无援,甚至是首尾相顾的防御体系,但受限于暴风雪的天气,以及消息传递等因素,此时的宽奠堡确实只有挨打的份。

    敌人若是强攻,他们只能被动防守,而张角周瑜必然不会身先士卒,干炮灰的勾当,李秘等人又如何能在万军从中,取了这两颗狗头?

    况且周瑜对宽甸六堡的情况实在太了解,奴儿哈赤也同样如此,而且周瑜对大明军队的布防以及战法战技,乃至于战略层次,都一清二楚。

    辽东骑兵确实闻名遐迩,但步卒同样沿用戚家军的练兵之法,尤其是各种器械配置等等,也借鉴了蓟镇长城。

    这些对于周瑜而言,便是难能可贵的财富,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情报,奴儿哈赤才敢如此张狂,如此急不可耐地攻打宽奠!

    亦或许宽奠堡前头那些个堡砦,就是因此而纷纷陷落,战争上的胜利,也使得奴儿哈赤信心十足,对张角周瑜就更加信服了。

    虽然无法亲见,也没能从俘虏口中拷问出来,但凭借李秘等人对张角周瑜的了解,几乎将事情推想得差不多了。

    众人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如何才能取了二贼狗头,尤其在大敌当前的情势之下,确实是个巨大的挑战和难题。

    “把弟兄们都叫进来,守陵人那边也叫上几个,群策群力,无论能否想出法子来,这件事必须让大家都心里有数。”

    三十九弟兄都是精明人,李秘自然不担心他们会泄密,而守陵人都是没舌头的,李秘就更是不担心。

    更主要的是,无论三十九鬼兵丸还是守陵人,他们之所以追随李秘,目前为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报仇雪恨,杀死周瑜和张角。

    所以李秘必须要让他们看清楚局势,仇人就近在眼前,他们也并未断绝报仇的希望。

    当然了,虽然近在眼前,却藏身于敌群之中,想要杀人报仇,也不太容易,不过对弟兄们好歹是一种鼓励。

    都说集思广益,诚然不错,弟兄们的想法也很是直接,既然奴儿哈赤能够让费英东混在难民潮之中,潜入到宽奠堡来。

    那么弟兄们就可以假扮难民,请求奴儿哈赤的收留!

    “首领,咱们可以假装给他报信,奴儿哈赤必然是信的,他并未见过咱们,也不可能认得出来,只要能混入他的军营,咱们就能伺机杀掉张角和周瑜了!”

    他们甚至连借口由头都编造好了,甚至有人认为,可以带上几个真的难民,或者干脆将那些细作的尸体给搬走几具,给奴儿哈赤送回去。

    然而李秘却只是一味摇头,许多人都以为李秘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即便刺杀成功,也是有去无回,可他们活下来的最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杀死周瑜和张角么?

    李秘固然知道弟兄们的心思,他之所以认为不可行,是因为宽奠堡已经发现了细作,而且能够处死,吊死在道路之上示众震敌。

    从另一方面来说,难民潮也就干净了,为了抵御奴儿哈赤的大军,这些难民会是难能可贵的人力资源,宽奠又岂会再放走这些难民?

    所以假扮难民去寻求奴儿哈赤的收留,根本就不现实,即便奴儿哈赤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一节,张角和周瑜也必然能够想到。

    再说了,奴儿哈赤确实从未见过三十九鬼兵丸,但周瑜却是见过的,若他们不会时刻陪伴在奴儿哈赤身旁,那也就罢了,可若寻求收留之时,周瑜正好就陪着奴儿哈赤,必然是要当场穿帮的!

    李秘将这些理由都说了出来,众人也知道事不可为,一个两个也都沮丧起来。

    至于守陵人方面,大家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们从朝鲜而来,对东北地区哪里有杨展等人熟悉?

    明知道仇人极有可能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众人是又气愤又烦恼,但心底沉寂已久的杀心,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码他们距离报仇雪恨已经进了一大步!

    三十九鬼兵丸单打独斗那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可在城市守卫战之中,再厉害的高手,也与炮灰没两样,只是说比别人更敏锐一些,耐力也更足一些,生存的希望大一些罢了。

    反倒是那二百多守陵人,没有被割掉舌头,发配去守陵之前,就已经是李舜臣手底下最精锐的悍卒,这些人对守城还是有着不少贡献和作用的。

    但如今的问题是,他们到底是要留下来守城,还是要主动出击,提前出去刺杀张角和周瑜?

    费英东被俘,或许无法逼退奴儿哈赤,若能够杀掉张角和周瑜呢?奴儿哈赤会不会因此而退兵?

    李秘不得不权衡利弊,而后做出无论如何都很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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