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洵虽然年不过二十,但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郑贵妃整日里灌输这种权斗思想,又得朱翊钧纵容和教导,虽然急躁了些,但大局观还是有的。

    听得母亲要放李秘进来,朱常洵也是急不可耐,朝母亲跺脚道:“母亲,你这是糊涂啊!李秘此人如何能信!但凡给他开口的机会,咱们便是万劫不复啊!”

    “快!出去杀了他!”朱常洵朝禁军小首领咆哮着,根本就不顾郑贵妃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

    她与儿子同心协力,一直以来,这个儿子对她惟命是从,与其说是儿子在夺宫,不如说是她郑贵妃在干这个事。

    然而随着李秘的出现,他们开始出现了分歧,而且朱常洵急躁的脾气,瞬间就将这种分歧推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因为他将这种分歧暴露在了朱翊钧的眼前,这可比让李秘进来,更加的致命!

    然而郑贵妃更清楚,自己必须要掌控主动,不能再这样下去,因为时间每流逝一点,他们成功的机会就越是少一分!

    “照我说的做,让他进来!”郑贵妃毋庸置疑地下令,那禁军首领本来就支持这个提议,当即领命出去。

    然而朱常洵却追赶上去,大喊道:“不!不能让他进来!杀了他!杀了他!”

    如此吼着,他便拔出腰间的金刀,撞破房门,冲了出去!

    朱常洵没有朱常洛曾经出征的经历,虽然平素里也会舞枪弄棒,但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儿气概,花拳绣腿是习得一些,终归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李秘对宫中的争执是可以预想得到,但并不清楚细节,此时见得朱常洵怒气冲冲,提刀而来,也是想到了三分。

    但他却是岿然不动,因为他知道,郑贵妃比朱常洵思考的要多,郑贵妃一定会阻止朱常洵!

    也果不其然,郑贵妃从寝宫里追了出来,只是她到底是女子,不能不顾仪态,也追不上朱常洵,只能开口道:“痴儿!还不停手!”

    然而朱常洵到底是不能遏制心中怒气,他对李秘从来就没有好感,李秘就是他从小到大的心理阴影,他必须要除掉李秘,否则朱翊钧拱手相让,这个龙椅也如坐针毡!

    “给我杀了李秘和这阉人!”

    朱常洵到底是今次行动的领袖,禁军当即抽刀拔剑,便向李秘围杀而来!

    田义虽然有武功在身,但到底是老了,李秘虽然手无寸铁,但以他如今的武艺,除非禁军动用强弓硬弩,否则谁又能奈何得他半分!

    “跟我来!”

    李秘的预想是一点都没有错,他之所以没有动,就是要让郑贵妃追出来,只有郑贵妃出来阻止朱常洵,这对母子才会离开寝宫!

    “陆家茅!还等甚么!”

    李秘大喊一声,朱常洵也是脸色大变,因为寝宫内已经传来几声惨叫,厮杀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陆家茅终于还是大开杀戒了!

    虽然寝宫里头留有不少甲士,但这些人哪里是陆家茅的对手!

    李秘趁机拉着田义,不退反进,朝朱常洵给冲杀过来!

    诸多禁卫刀剑加身,李秘却是游刃有余,撞开人群,不由分说,拦腰抱起郑贵妃,便撞入了寝宫之中,朝田义吼道:“关门!快关门!”

    田义反手关门,整个后背顶在门上,此时陆家茅已经将寝宫里的叛贼杀绝,又将书柜等物推到门口来。

    朱翊钧见得田义,也是心头大喜,虽然被困在寝宫之中,但到底是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田义到底是没有背叛他,更何况连李秘都回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的朱常洵仿佛疯了一般,让禁军发动了冲击!

    “给我撞开!快撞开!”

    “轰隆!”

    “轰隆!”

    大门在撼动,似乎随时有崩坏的可能,但寝宫大门到底不是豆腐渣工程,禁军们也没有撞木之类的趁手器械,只能用肉身来冲撞,用脚来踢门,哪里能破门而入!

    眼看着陆家茅推来了书柜,田义正要抽身,肩膀处却戳出半截带血的刀刃来!

    那刀刃卡在门板上,如何都抽不出去,田义咬了咬牙,往前踏了一步,肩头的刀洞便喷出鲜血来!

    “田义!”

    朱翊钧踉跄着滚过来,一把抱住了这个二十几年交情的老伙计!

    经历了多年沉疴,再加上一而再地驱赶李秘,每次驱赶李秘之前,都因为李秘建立了大功勋,而每次驱赶李秘之后,都会带来极其严重的恶果,朱翊钧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在刚才,他还怀疑田义王安等人已经背叛了他,如今见得田义拼死把守住这道宫门,朱翊钧也是老泪纵横。

    李秘赶忙将田义拖到后头来,陆家茅填补上去,死死抵住了书柜。

    这寝宫里头的摆设都是些精致的东西,为了防备刺杀,也没放置甚么坚韧一些的物件,唯一可用的便是这个书柜,至于屏风之类的东西,根本就不堪一击。

    陆家茅虽然是高手,毕竟已经苍苍老矣,哪里抵得住外头禁军的轮番冲击,整个宫门都摇摇欲坠,门扇很快就出现了裂缝!

    李秘将郑贵妃一把抓起来,沉声喝道:“你们没有任何机会,劝他放弃吧!”

    朱翊钧闻言,也扑了过来,扼住郑贵妃的咽喉,朝她骂道:“这些年我如何待你,你就这般回报于我么!”

    朱翊钧双眸血红,嘴唇颤抖,面目狰狞,郑贵妃却咯咯笑了起来,满脸阴鸷,朝朱翊钧道。

    “朱常洛不过是一个野种,常洵才是你我的骨血,是承袭正统的 最佳人选,你身为皇帝,却处处受制于朝臣,连自己的家业都无法传给最喜欢的儿子,竟然还要传位给朱常洛!”

    “姓王的贱人就是一条不吠的母狗,若让他们母子得了势,又岂会放过我跟常洵,眼下你还健在,她自不敢造次,可待你百年之后,我母子又该如何自处?”

    “你可是答应过,一定会传位给常洵的,你当年写的手书,还挂在翊坤宫的房梁上,你难道忘了么!”

    郑贵妃与朱翊钧相处,便与寻常市井夫妇无二,说话做事也没太多礼节顾忌,此时口口声声,反倒逼问起朱翊钧来了!

    朱翊钧也是被郑贵妃一顿抢白,逼得脸面青白,过得许久才怒骂道。

    “朕还活着,朕还是这天下共主,我说过会传给他,我给你,就是你的,但我不给,你却不能抢!”

    朱翊钧发起怒来,双手也不知不觉加大了力气,郑贵妃有些窒息,脸色憋得通红,但仍旧是狰狞冷笑,朝朱翊钧骂道。

    “说到底,你终究是舍不得这皇位,也不怕告诉你,你的药里是春秋大梦散,也并非甚么毒药,只是吃了困乏,日渐消瘦,连服一年半载,便只是衰老下去,眼下你服药已经很久了,你这皇帝还能当多久?”

    朱翊钧也没想到,郑贵妃给自己服用的,竟然是这等药物,他还以为是甚么重振雄风的胡僧药,每次起了心思,郑贵妃便会送来年轻的处子,没曾想竟然会是这等缓死的药物!

    “你……你果真如此待我?”朱翊钧的眼中充满了悲痛,这种悲痛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毕竟他与郑贵妃是真心相爱,郑贵妃在他心中,与其他人根本就不同!

    他以为这世间唯有郑贵妃最懂他,事实也确实如此,但郑贵妃同样有着自己的野心!

    正因为这份野心,她才与其他嫔妃不同,她才会显得那般的特立独行,才会博得朱翊钧的欢心,才会将朱翊钧当成朋友,而不是皇帝!

    这份有些不顾尊卑的感情,让朱翊钧找回了属于正常男人的男女交际,但同时也让郑贵妃渐渐迷失到这种高高在上,有别于他人的尊荣之中!

    朱翊钧的双手不断用力,仿佛怒气是他最大的动力,而郑贵妃终于也说不出话来,一张脸都憋得青紫,眼眸都开始充血!

    “陛下,且息怒!”

    李秘一边劝着,一边轻轻抓住了朱翊钧的手腕。

    朱翊钧血红的双眸全是泪水,到底是甩手松开了郑贵妃,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却是呜呜哭了起来。

    此时的朱翊钧哪里还是那个九五之尊,就仿佛只是一个死了婆娘的汉子罢了。

    郑贵妃拼命咳嗽着,过得许久才平息下来,李秘蹲在她的前面,朝她劝道。

    “福王若再执迷不悟,必定万劫不复,只要我等继续拖延下去,宫外的锦衣卫和神机新营就会冲进来,你们连半点胜算都不会剩下!”

    “现在劝他停手还来得及,陛下诚然痛心疾首,然则虎毒不食子,陛下宽宏大量,一定会放你们一条活路的。”

    听得李秘劝说,郑贵妃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盯着李秘道:“你觉得咱们母子还有活路?难道你忘了,是谁一次次需要你救助,你忘了自己一次次力挽狂澜,不断扶持着大明,却又一次次被这皇帝抛弃?”

    “莫看你现在冒死进来救他,待得局势安稳下来,为了遮掩皇家丑闻,届时必然要再度将你丢出去,而且只怕这次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你还劝本宫?”

    “倒不如你现在杀了他,本宫定然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让你异姓封王,恩荫永世不绝!”

    不可否认,郑贵妃的话,确实引发了李秘一定程度的担忧,而且他也能预想到,这等大丑事发生之后,诚如郑贵妃所料,朱翊钧极有可能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事情来!

    若说这世间谁最了解朱翊钧,除了郑贵妃,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来!

    朱翊钧听得郑贵妃如此说着,也抹了一把脸,拿眼来偷看了李秘一眼,那眼神让李秘浑身发冷,就仿佛一条走投无路的垂死病虎!

    陆家茅也是苦苦支撑,眼下门扇就要被攻破,他同样在看着李秘,因为李秘的选择,决定着这件事到底以悲剧还是喜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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