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本猜测是李敬妃为了七皇子朱常瀛,而设计陷害朱由校,然而陈矩道出实情之后,却牵出了魏忠贤来。

    魏忠贤一直是亲近太子朱常洛的,毕竟李秘也刻意往这方面去引导。

    可在不久前,魏忠贤向李秘透露,自己与巴巴成了宫中対食,李秘为了防微杜渐,不得不警告魏忠贤,让他远离巴巴,难道说魏忠贤因此而生出恨意来,所以要给朱常洛父子下黑手?

    这等念头刚升涌起来,便让李秘给压了下去。

    因为魏忠贤不是目光短浅之人,他该是不会因为一个宫女巴巴,就如此胆大地去报复太子和皇长孙,换作再胆大包天的人,估摸着也不敢这么做。

    那么他的动机又是甚么呢?

    想要查清楚,只能讯问魏忠贤,然而魏忠贤此时躲在深宫之中,朱翊钧又在气头上,便是朱常洛也不敢入宫去触霉头,又如何能见着魏忠贤?

    李秘想了想,到底还是朝陈矩道:“我想入宫求见,陈公公能否帮我奏禀陛下?”

    陈矩也知道事情干系重大,若果真是魏忠贤干的,自己让魏忠贤顶替班值,也有责任在里头,当下也不敢拒绝,乖乖进宫去了。

    然而并未过得多久,陈矩便回来,朝李秘摇了摇头道:“万岁爷不想见你……还说……还说让你别多管闲事了……”

    李秘闻言,也是摇头苦笑,这朱翊钧想来还在为李秘拒婚之事而生气。

    虽然甄宓探听了朱轩?的秘密,已经知晓她并非处子,她自知理亏,更怕丑事外扬,也不敢再到国公府去寻麻烦,但并不妨碍她在皇帝面前说李秘的坏话。

    无法见到魏忠贤,李秘也只能另寻他路,离了十二监之后,终究是来到了正阳门,登上了箭楼。

    此时正阳门的箭楼还未来得及修缮,处于戒严封锁的状态,禁军把守森严,也不敢造次。

    李秘这个都察院疯狗御史,早已是名满京城的神探,禁军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不看太子殿下的面子,也不敢得罪李秘这个百多年来唯一的国公爷,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朱轩?,头也没那么铁。

    对于火场勘查,李秘也并非第一次了,火场勘查具有极其重要的刑侦意义和价值,这也自不消说的。

    只是见着了火场,李秘才深刻体会到这场火到底是有多大,整个箭楼几乎都被烧成了灰烬,除了几根笨重的砖石承重柱,其余结构几乎全都烧毁了。

    朱常洛等人也是暗自心惊,不过同样也是唉声叹气。

    因为火场燃烧实在太彻底,根本就没有留下太多的蛛丝马迹,或许这也是很多罪犯喜欢用火烧来毁灭证据的原因吧。

    “先生,这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甚么也没留下,又该如何是好?”

    朱常洛显得极其低落,虽然他知道李秘在刑名侦缉上有着天大的本事,可大火带走了一切,便是宋慈再世,只怕也很难找到些蛛丝马迹来了。

    明知道自家儿子是被冤枉的,甚至是受人陷害,却苦无门路,又束手无策,朱常洛心中也很是颓丧。

    李秘倒也没有回答朱常洛,只是站在这残垣断壁前头,微微闭着双眸,陷入了沉思之中。

    经过仔细的勘查,李秘也确实没能找到甚么直接证据,连起火点都没法分辨出来,也着实让人头疼。

    李秘并没有太过失望,因为他本来的预期也并不是很大,虽说没有直接证据,但间接推断还是有一些的。

    寻思了良久,李秘终于睁开眼睛来,朝朱常洛道。

    “这才一通鼓的时间,火势便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若没有引火之物,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虽然在现场无法发现引火之物到底是些甚么,但很显然,引火物是确实存在的。”

    “放眼整个皇宫,能够在禁军眼皮底下,带着引火之物来正阳门的,其实并不是很多,毕竟需要通过禁军的盘查,所以魏忠贤的嫌疑仍旧是最大的。”

    李秘如此一说,众人也是恍然。

    魏忠贤乃是惜薪司大太监,想要携带引火之物也实在是太容易,更何况如今还是寒冬时节,正是惜薪司一年当中最旺盛和最热闹的时候。

    “可是咱们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又无法取得口供,又该如何验证?”

    “难道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吾儿平白冤屈,受苦吃罪?”朱常洛也是悲愤起来。

    李秘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久久没有说出话来,众人见得此状,就更是焦躁,毕竟算上今日,朱由校已经被关了三天,而他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儿啊!

    朱常洛小时候遭遇过这等暗无天日的日子,很清楚这样的经历,会对这等年纪的孩童,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对未来的人生会留下多么巨大的阴影和创伤。

    此时他拉着李秘的手,恳求道:“先生,您一定要好好想想办法,救救吾儿啊!”

    他本就是个懦弱的性子,如今遇到这等棘手之事,就更是自责,虽说李秘将他关在书房中,让他克服了心中恐惧,终于能够理智冷静地思考问题。

    可理智冷静并不代表就能够想到方法,眼睁睁看着儿子受罪,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才最是折磨人。

    李秘也并非不急,只是这个时候越是急躁,就越是麻烦,他必须排除杂念,专心思考。

    眼下的窘境是,明知道魏忠贤的嫌疑最大,却又无法去证实,因为朱翊钧断绝了唯一的调查途径,魏忠贤躲在深宫之中,无论是李秘还是朱常洛,都无法去求证。

    “既然无法证明魏忠贤才是凶手,那么就只能转换一个角度,尽可能证明朱由校不是凶手了……”

    李秘如此想着,便朝项穆和石崇圣问道:“你们离开正阳门是甚么时辰,可有除你二人之外的人证?最好是第三方人证,毕竟你们与世子的关系太亲密,供词的可信度也就不高了……”

    “家中那些奴婢自是知道的,只是他们连咱们两个老头子都信不过,家中奴婢的供词也就不可采信了……”项穆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当下便如此说道。

    而石崇圣却是沉默不语,待得李秘将眸光转向他,此老才猛然睁开眼睛来,朝李秘道。

    “见证人倒还真有一个!”

    听得石崇圣如此说着,朱常洛顿时来了精神,朝他急问道:“是谁?!”

    石崇圣看了看项穆,而后才说道:“是钦天监的冬官挈壶正苏修!”

    项穆此时也恍然大悟,指着石崇圣道:“难怪你中途离开,便是碰到了苏修?”

    石崇圣点头道:“是,你和世子收拾家伙什儿的时候,苏修正好路过,说是漏壶坏了,怕耽误了起更,这才提前找了他去神武门那边查看,苏修见得是我,便跟我聊了几句,无非是显摆他如何修好那漏壶,老夫当下也没在意……”

    “也就是说,他是见到你们离开正阳门的?而当时尚未起火?”李秘也有些振作起来,这苏修乃是钦天监的人,与朱由校等人并没有利益牵扯,若他能出面作证,可信度自是比项穆和石崇圣等人更高一些。

    “只是他也不过是见着你们离开,却无法证明你们之后有没有返回来放火,更无法证明你们一直呆在军器局里头没出门……”

    李秘仍旧是有些不满意,毕竟别个是有心算无心,真要陷害朱由校,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证词必须要站得住脚,经受得起任何反驳!

    然而石崇圣却摇头道:“不,他能证明!”

    “苏修此人虽然只是从八品的冬官挈壶正,但做事极有章法,鼓声未停,尚未起更,他是不会离开的,毕竟当日,他也是班直之人!”

    朱常洛也是心头大喜,朝石崇圣问道:“您是说,此人会等到起更才离开?这便意味着,他非但能证明你们已经离开,而且没有返回放火,更是极有可能目击了放火的过程,甚至见着了放火的元凶?”

    朱常洛如此一说,众人自是振奋万分,便是李秘,也有些柳暗花明的意思了。

    目击的相关调查,从来都是刑侦之中极其要紧的环节,通过对目击者的信息搜集,能够提供大量的直观信息,还原案发过程,目击者乃是第一选择!

    李秘不是愣头青,更不是刑侦雏儿,早早就已经让朱常洛做过目击调查了,只是禁军的人并无目击者,这才是最古怪和诡异的地方了。

    整个正阳门都有守卫,箭楼上还留有瞭望的禁卫,竟然无人见到纵火者,这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目击者,李秘等人自是欢喜不已,朝石崇圣再三确认之后,李秘也就不再耽搁,领着众人,马不停蹄便来到了钦天监。

    因为朱翊钧将利玛窦等西洋教士安置于钦天监之中,想要来个中西合璧,整校历法,所以来到钦天监之后,李秘也并不算太过陌生。

    这钦天监是个小衙门,主官乃是监正、监副和主簿,主要负责衙门的人事等管理事务。

    主官之下便是众多办正事儿的属官,钦天监里头也分有天文科、漏刻科和历科等四科。

    真正接触到历法推算的该是五官正以及他们的副官五官监侯,所谓五官指的是春夏中秋冬,每个季节都有相应的官正来掌推历法,定四时。

    这些个官员林林总总,此时全都跟着钦天监正,出得门来,恭迎大驾,毕竟是太子殿下和许国公光临,试问谁敢傻坐着啊!

    李秘与利玛窦点头示意了一番,而后扫视了一圈,朱常洛却是直截了当,朝钦天监正问道:“冬官挈壶正苏修何在?”

    那监正听得此言,脸色登时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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