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好不容易找到钦天监冬官挈壶正苏修这条线来,谁知又在钦天监扑了个空,转头追到家里,却又再度落了后,众人也是心急火燎。

    正当此时,李秘照着苏老太爷的图,挥笔便是一个大圈,使唤这些个东宫卫士与探子,往区域里的寺庙道观祠堂去寻,没想到还真真就找到了!

    众人也是大呼神奇,却又不明所以,项穆和石崇圣早已是见惯不怪,朱常洛也知道李秘本事,只是这手段从未见过,难免还是问了出来。

    “先生如何知道他躲在杨将军庙里?这画圈又有何章法?”

    李秘也不隐瞒,朝众人解释道:“这个叫做心理安全区,也可称之为心理舒适区,简而言之,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对熟悉的地方会比较有安全感,也比较舒适,若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始终是警惕的。”

    “便如同诸位平日里走惯了一条路去上衙,便也就不想走陌生的路线了,每个人都有一些个地方,是自己经常活动的,离了这圈子,就会陷入对于陌生的不安甚至恐慌。”

    “而一个人的家,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遭遇到甚么危险,通常先想起的便是家,以家宅为圆心,照着老先生标出来的地点,囊括其中,便是苏修平日里经常活动的安全区。”

    “他没有到钦天监签押,又匆匆离家,说明极度不安,必然会躲藏起来,而老先生适才也说了,临走之前他曾经神神叨叨,甚至以为撞了鬼怪,如此一来,必然会选择寺庙道观之类的地方来避难,以免鬼怪追索。”

    关于心理安全区,众人是从未听说过的,但李秘深入浅出,用他们能够理解的言语来描述,众人也是恍然大悟。

    人心之术,乃是帝王之术。

    李秘此番言论,正是通过苏修的心理活动,来进行推断,众人听得这解释,对李秘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亏得苏修并未走得太远,李秘这厢刚刚解释不久,又说了几个案例,引得众人惊奇,那厢的密探已经将苏修给带了过来。

    只是苏修的精神状况着实很差,整个人已经浑浑噩噩,神情恍惚,胡言乱语,如同中了魔怔一般。

    朱常洛见得此状,也是心情堪忧,本以为能够从这个目击者口中,问出有价值的信息,此时看来,却是不易。

    不过李秘却知道,苏修估摸着是受了惊吓,待得安稳下来,该是能够恢复理智的,当即便让所有人且先出去,却是留下了苏老太爷。

    此时极其隐秘,苏修却愿意跟苏老太爷说起,这便说明,苏老太爷是苏修安全感的来源之一,有老太爷在场,苏修会镇定许多。

    也果不其然,众人离开之后,苏修也便不那么紧张了,只是躲在苏老太爷的身后,并不敢拿眼来看李秘。

    “儿啊,这是许国公李秘李公爷,只是过来问你几句说话,你不必如此惊怕了。”

    苏修果真信了老太爷的话,有些畏畏缩缩地朝李秘道:“公爷……公爷想问甚么?”

    李秘尚未开口,老太爷便朝他安抚道:“无妨的,公爷只是想问问你在正阳门见着甚么了。”

    听得正阳门三字,苏修整个身子顿时一僵,簌簌颤抖起来,拼命摇头道:“我甚么也没看见,甚么也没见着!”

    苏修虽说是钦天监的官员,但颇为儒雅,平日里也是谦谦有礼,不卑不亢,口碑很是不错,只是眼下却丝毫不见沉稳,反而如受惊的孩童一般,也可见他目击的事情该是有多么可怕了。

    只是李秘并不明白,分明只是纵火,为何会惧怕成这样?

    要么便是纵火之人的身份太显赫,苏修知道自己必然要被杀人灭口,没有任何生机,所以才会害怕,要么便是他见着了超自然的事件,才会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李秘其实更偏向于后一种可能,因为若是有人想杀人灭口,苏修早就逃之夭夭了,绝不可能躲在离家不远的杨再兴庙里。

    只是火起之时才刚刚入夜,便是果真存在鬼怪,也该当没到鬼怪夜行的时辰,苏修见到的又是甚么?

    李秘心中越发好奇,也果真想让他好好说一说,只是苏修却一味躲在父亲身后,仿佛智力都被吓得倒退到了孩童年代一般。

    李秘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安抚他,可苏修却极其警惕,一个劲儿往后退。

    见着没法子交流,李秘也是不急躁,心思一转,当即朝苏修道。

    “你安稳一些,我乃正一派第五十代张天师张国祥的关门弟子,曾在龙虎山修行,你若信我,我便帮你消灾解难,如何?”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苏修本就神神叨叨,李秘搬出这个身份来,也是给足了他安全感,试问在灵异事件方面,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比张天师的名头更大!

    也果不其然,苏修听得李秘如此一说,双眸陡然亮了起来,朝李秘道:“你……你果真是天师的弟子?”

    李秘可不是随便说说,只有让苏修彻底信了,他才能打消心中的惊恐,于是,李秘便从腰带的暗兜里,取出了那块贴身收藏的玉符来。

    这墨绿色的玉符,乃是天师张国祥亲手雕琢的法器,本是留给李秘安宅保命所用的,更是李秘在龙虎山上的辈分证明,凭着这玉符,李秘能够行走天下,为天下道友所认可。

    钦天监的官员绝大部分都与道家有着牵扯不清的关联,苏修更是如此,接过了玉符来看,也是脸色大变,又朝父亲投去询问的眸光。

    老太爷本就是钦天监的官儿,回家养老之后,苏修才子承父业,若论见识,老太爷的目光就更是毒辣,见得这玉符,当即便朝李秘行礼,也是诚惶诚恐。

    “没想到公爷竟然还是张天师的闭门高徒,实在让人敬仰万分!”

    在古代历史上,有一些大家族,靠着民间威望和朝廷认可,甚至是皇帝的册封,得以延续千百年。

    这里头不得不提的是两个,一个是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家族,历代帝皇会册封孔子后裔为衍圣公,建造衍圣公府,奉养圣人的后代,而另一个便是张天师府,张天师同样是代代相传,受万民敬仰。

    李秘也算是找对了路子,苏修本就是个识货的,经过了老父亲的确认之后,更是确信无疑,当即便跪下,朝李秘求告道。

    “小天师且救我一命!”

    李秘将之扶起,轻轻摁住他的肩头,平心静气道:“你且冷静下来,好好与我说清楚,这不明不白的,我又如何救得你?”

    苏修这才站起来,李秘顺势将他带到了椅子边上,看着他坐下,待得他呼吸平缓下来,才听得苏修缓缓开口道。

    “天师,我见着八爷了……”

    “八爷?哪个八爷?”李秘也是一头雾水,这京城里倒是不少大爷,爷这个尊称在坊间市井也并不少听。

    苏修一脸后怕,指了指脚下的地面,朝李秘道:“是下面那个八爷,就是……就是黑爷……”

    说到最后,苏修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是微不可闻,足见其内心的惊恐。

    而李秘终于是联想起来,苏修所指的八爷,只怕是绰号“黑爷”的黑无常范无救了!

    黑白无常不过是民间传说,但古时之人皆迷信,苏修乃是钦天监的官员,对这些就更是深信不疑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李秘也不敢说自己仍旧是百分百的无神论者,但对于黑白无常这种事,到底是不信的,便朝苏修问道。

    “这八爷长个何等样貌?”

    苏修脸色苍白,迟疑了许久,才朝李秘道:“八爷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带这个尖顶的官帽,他打从禁军面前过,那些个军汉竟是视若无睹,他只是这么一抬手,便扔出炼狱的烈焰来,整个箭楼眨眼就燃起滔天大火来!”

    李秘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

    在民间传说之中,白无常名为谢必安,是个随和性子,时常带着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惨白,代表的是好运,又叫活无常,也叫作白爷,与之相对的黑无常便是凶神恶煞,一高一瘦,一阴一阳。

    虽说是民间传说,但也需要发酵和不断演变,才渐渐形成共识的系统,对这双鬼差的面貌体型以及本事等等,也都渐渐成型。

    也就是说,这些神鬼传说里头的形象,都是经过口耳相传,或者一些文学亦或是图画作品,渐渐使其形象丰满生动起来。

    说到底,这些东西都是由无数民间之人,添加血肉羽翼,渐渐培育出来的。

    既然苏修所见的黑无常符合神鬼传说之中的形象,便说明这是人为假扮的,而不是真正存在的黑无常!

    李秘对此倒没有太多的质疑,他关心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后半句上,当即朝苏修道。

    “你刚才说八爷一抬手,便放出了炼狱的烈焰?”

    “是极!那些个禁军根本就见不着八爷的形体,八爷一抬手,便放出蓝青色的火焰来,整个箭楼都烧着了,那些个禁军才想着要救火,有人拿水来泼,谁知道水这么一泼下去,火头反而窜起人头高,水浇不灭,这不是炼狱业火,又是甚么!”

    李秘听得这等细节,心里头也闪过不少猜测,当即也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苏修却是继续说道:“那些个禁军自顾在救火,八爷却是冷眼旁观,烈焰照着他的身子,我便见得他朝我这厢看了过来,那眼神便似冰刀寒箭,我知道他已经盯上了我,阳寿将近,又岂能不怕!”

    苏修毕竟只是个从八品的挈壶正,远没有其他人这般有见识,若是钦天监正等人,与利玛窦接触多了,见惯了新鲜玩意儿,或许会产生质疑,可苏修只是底层官吏,哪里会有这等样的觉悟!

    只是李秘不明白,为何禁军的人看不到这个黑无常,唯独只有苏修能够看到?

    是此人与禁军早有勾结,故作不见,还是说此人有着隐匿身形的法子,让禁军成了睁眼瞎?

    无论如何,此人都是关键,只要找到此人,就能解开谜题!

    当然了,眼看着天下太平,却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号神秘人物来,他点燃的可不仅仅是正阳门箭楼,也同样燃起了李秘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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