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是为天枢之神职。

    人随声至,星光璀璨,未待满殿仙神从震惊中醒转作礼相迎,一道月光白的颀长身影已冬风一般掠了进来,道:“陛下。”

    天帝:“天枢?这可真叫人意外。你不是正在九星洞闭关么?若本帝记得不错,今天并不是你的出关日啊,怎的忽然就来了?”

    提前出关,这可是仙神修身养性之大忌,轻则千年修为付诸流水,重则危及性命。

    况且众所周知,天枢星神此次闭关意义非比寻常,乃是有不明邪物在天枢大战黑水河群妖时趁机而入,入体冲撞了他至精至纯的灵气所致,故而闭关养气。眼下他半途出关,其中利害自然不容小觑。

    天枢:“事发突然,实属万不得已。陛下,小神今日前来,是想见一个人。”

    天帝:“哦?不知神卿想见哪个?”

    天枢:“凡人,澹台苏洛。”

    诸仙神又是一惊。

    澹台苏洛赐封苏洛妃,乃是已召告天下的事,此时天枢星神却依然直呼其名,且特意表明他的凡人身份,其用意不言而喻—天枢星神根本不承认澹台苏洛为妃的事。

    澹台苏洛久垂目不语,此时,才难得抬头看了天枢一眼,依然不语。

    天帝却并不感觉意外的样子,绕有兴味道:“那么,人现在你见了,想何如?”

    天枢:“带走,单独问话。”

    天帝:“这恐怕不行,且不管你想问他什么,宴席……”

    天枢:“记载澹台苏洛的命格薄,请陛下也一并交予小神。”

    天帝:“天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天枢:“请陛下不要为难小神。”

    天帝:“你这话说的,明明是神卿在难为本帝。”

    刷!

    一把血红宽刃宝剑忽然横在了天帝颈项上,荧惑道:“废什么话!星神,带人走!”

    天帝:“……”

    尚水急喝:“星神莫要冲动!!”

    可天枢岂会理他。

    于是满殿仙神众目睽睽之下,天枢一跃而上金玉宝阶,点指解开设在澹台苏洛身上的限制术法。荧惑向天帝怀中探手一摸,掏出命格薄抛给天枢,道:“走。”

    天枢颔首道:“多谢。”又向天帝施礼,“得罪了陛下。人我稍后自会带回,届时再请陛下发落小神。得罪。”

    话罢,一手牵制澹台苏洛,一手拿薄,即刻飞身离殿而去。

    那把血红宝剑这才收刃离了天帝的颈项。

    尚水忙道:“要追么陛下?”

    天帝白他一眼,道:“本帝倒是想追,你追得上么?”旁人倒是有可能追上,然而,她肯么?

    满殿仙神继续鸦雀无声,装聋作哑。

    事已至此,天帝依然不恼不怒,道:“木神卿,你便这么眼睁睁看着人被掳走,也不出手管管么?”

    木繁树饮下一口酒,“陛下稍安勿躁,天枢只是简单问话,并非掳人。他不是也说了,人稍后自会带回。”

    摇光也道:“是啊陛下,我大师哥……”

    天帝:“滚。”

    摇光登时噤言,甚听话的又滚了出去。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

    一直沉默的花少雯终于开口道:“陛下息怒。”

    天帝哈哈笑了两声:“本帝怒了吗?本帝根本就不生气啊!真的,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一个凡人嘛,大概天枢哪日觉得没意思了,玩腻了,也就给本帝送回来了。”

    边说边哈哈着,背着手,悠悠离去。

    看样子,他真的不生气?

    仙神懵,杯盘乱,这五界瞩目的双妃宴主角眼看就剩荧惑一个,荧惑却并不觉一丝尴尬难堪,从容自若饮下最后一杯酒,道:“宴罢,请诸位回!”

    诸仙神道“是”,陆续拜别天后天妃以及上位灵神,散去。

    殿门口负责迎宾送往的桃仙官拦住木繁树:“大人,那个麻烦神方才一直在找您,您赶紧的走,可千万别理他。……”

    身后,流离已经撵了上来,笑眯眯道:“桃桃你这是在说我么?麻烦神?你们栖碧宫的人背地里就是这么称呼我的?胆子不小呢。”

    桃仙官微微斜入木繁树身后,道:“兽神大人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何止背地里这么称呼您,明面上也是呢。呵呵。”

    流离不怒,却是大笑:“不错不错,诚实毒舌,这孩子我喜欢。话说无所不能的木神大人,我要的东西呢?”

    木繁树扶额:“没了。”

    流离:“没了?没了什么意思?”

    桃仙官插话道:“没了就是没了,还能有什么意思!兽神大人,您自己想要什么,尽管自己去取就是。拿块麒麟角皮来强迫我家大人,算什么品德双全的五灵神之一!”

    流离笑道:“桃桃,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说话真好听。不过,我是五灵神不假,谁说我品德双全来?品貌双全差不多。言归正传,那东西到底怎么个没法?繁树,你总得给我这个当事人交代一二吧。凭你的办事能力,打死我我也绝不相信你拿不到它。”

    桃仙官又要愤愤接话,木繁树挥手制止了他,桃仙官便识趣的一旁忙活去了。木繁树对流离道:“东西拿到了。可是,我送人了。”

    流离愣了会儿神,才不可思议道:“你,送东西给人?”

    木繁树:“嗯。”

    流离十分矛盾:“你送给谁了?哦哦哦,我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我应该问你,你送的人是男的女的?”

    木繁树:“是男是女,有区别吗?”

    流离:“当然有。倘若是个女的……唉唉,我这么跟你说吧,送女的万事大吉,送男的,唉唉,你就有**烦了。”

    木繁树:“什么麻烦?你直说。”

    流离:“你……”

    “兽郎,您这是在等我么?”

    “贱人,不要跟我抢兽兽!”

    “兽大人你跑什么?兽大人!……”

    仙女群呼啦啦涌上来,流离拔腿便跑,边跑边回头喊道:“那个什么,我先走一步啦繁树!其实我方才说的麻烦可大可小,就看你自己怎么想啦!回见回见!”

    麻烦?

    木繁树站在仙来神往的前庭冥想。

    忽然,一枚莹润光洁的白玉自上垂进她眼帘,“嘿,他说的麻烦,是这个吗?”

    这男音,似山涧清泉,如八月秋风,字字珠玑,声声慢慢。木繁树回头,见到的正是一身威武蓝铠甲的贝瀛。

    木繁树微笑道:“贝左令。”

    贝瀛也笑:“木神大人。”

    笑罢,木繁树转身即走。

    贝瀛跟上来:“冰魄之玉,你原是要送给那禽兽的,对吗?”

    木繁树被那声“禽兽”噎了一下,如实道:“是了。”

    “可你为什么又送给我?”

    “我中毒,是你给了我解药。此物作为答谢罢了。”

    “可你是因为我才受伤中毒的。而且,即便我没有解药,你也会自己找到解药的,不是吗?”

    “你将要爬出洞口时,是我把你砸了下去。”

    “可最后也是你把我救上来的,不是吗?”

    木繁树想了想,道:“那大概因为……”

    “大概?呵,真稀奇。在木神大人口中,也能听到这么模棱两可的话?大人,你其实一直在找借口吧?”

    木繁树:“我为何要找借口?”

    贝瀛面不改色:“因为你喜欢我啊。”

    木繁树尽量保持步伐平稳,道:“……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说话间,二人已行到了宽阔笔直的泽英大街上,诸仙路遇木神,纷纷驻足示礼,木神微笑着一一走过。

    此时,贝瀛已落在她身后五步有余。沉默片刻,忽又道:“就算不喜欢我好了。你送我东西,我是不是应该回礼?”

    路过的诸仙纷纷表示惊愕。

    木繁树:“这倒不必。”

    贝瀛笑道:“看吧,你终于还是承认了,这东西就是你送我的。”

    “随你怎么认为好了。”

    “品阶高的仙神送自己礼物,照礼应该亲自上门答谢,再回赠一份礼品的。木神大人,礼品我已备好,不知什么时候上门拜访才不算叨扰?”

    木繁树止步,道:“这么麻烦,何必呢?你再把东西还我好了。”

    贝瀛:“不好。”

    木繁树拐入两旁植满葡萄藤的绿巷中,“那便回去吧。答谢礼品什么的,免……”

    贝瀛:“怎么了?”

    木繁树:“……”

    贝瀛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也拐入绿巷中。只见青砖铺砌的地面上,抖抖瑟瑟单膝跪着一名白袍小仙,手捧一大束七色玫瑰花,一张小脸忽红忽白,双唇早已颤抖得合拢不上了。

    贝瀛:“呵呵。……”

    木繁树:“你不是百卉殿的阿朵么?这是做什么?难道做错了事,长姐要罚你,所以来请我替你求情?”

    贝瀛一个站立不稳,跌入葡萄架中,藤折果落,砸了他个满天星。

    阿朵:“我,我,我……”

    木繁树:“错误很大?后果很严重?长姐很生气?”

    阿朵:“唉,唉,唉……”

    木繁树:“事到如今,你叹气也没用了。走罢,我跟你一起回去。”

    阿朵:“你,你,你……”

    木繁树揉了揉眉心,心道:阿朵今天怎么回事?纵然做下天大的错事,自称和对灵神的尊称还是应有所顾忌的,平时他也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啊,事情到底错的多离谱,他才这般人前失了礼数。尤其当着旁边这位名声极什么的贝令师。

    名声极什么的贝令师实在看不下去了,凑木繁树耳边低声提醒道:“你把他的三句话,连起来试试?”

    三句话连起来?

    我,我,我……

    唉,唉,唉……

    你,你,你……

    木繁树顿时了悟,笑了笑,双手搀阿朵起身,道:“出巷子右拐二十六步,那里有个土气不错的花圃,把这花种进去,兴许还能活。去吧。”

    阿朵咬唇:“大人,我……”

    木繁树食指搁在自己唇上,示意不让他说。然后绕过阿朵,仿若无事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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