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提拔的官员里有大冢宰的内应,这是我从大冢宰那里偷到的内应名单。”

    我将一张折叠的写满人名的纸交给宇文毓,宇文毓将名单细细看过,两条眉毛紧楸作一团,“真是枉费朕对他们的一番信任!”

    尚白不自觉摸摸鼻子,思考片刻后,道:“这些人暂时还不能杀,陛下刚册封他们,若这些人突然死了,岂不是会引起恐慌,真正效忠陛下的人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不知情的他们会因此退却,不敢为陛下效力。依属下看,找个机会,寻了这些人的错处,降职罢官,让他们无法参与要务。”

    宇文毓叹息道:“这正是朕所担心的,此事还得慎思而行啊。”

    这些名单自然是假的,是宇文护示意我呈上的,为的是分化削弱宇文毓的势力。宇文毓啊宇文毓,你虽聪明但忍耐不足,过早锋芒毕露,引起宇文护的防备,终究不是宇文护的对手。

    边走边幸灾乐祸的想着,冷不防撞上了尚白,一双白眼飞刀般剜过来,我连忙回神闪开,连连道歉。

    出了宿云雅居的门槛,我的眉眼浮现一丝淡漠的笑意。

    宇文护和宇文毓这对堂兄弟,你们以为能够控制我,让我乖乖听话么?我其实心里明白,我永远也不会有拿到解药的一天,宇文毓不会给我,宇文护也不会帮我。因为他们压根没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不会容许我活在这世上。等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离死期不远了。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阴谋家,根本不会把命如草芥的我放在眼里,可即便我萧青蔷命如蝼蚁,也不会任你们揉搓!

    宇文毓以为自己棋高一筹,其实他错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宇文护的阴谋。他重用我,有意让我参与机密,为的是引来宇文毓的注意,结果宇文毓果然不负众望,跳进了宇文护为他预备好的大坑。他以为可以利用我探取消息,却不知宇文护早就做好了让我送假情报的计划。

    我对宇文护有救命之恩,得到他的重视也不奇怪,可却没有人怀疑过,即使我于他有恩,可以宇文护多疑薄情的性子,如何能信任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起初,宇文护有意地让我得知朝政机密,我有过怀疑却并未深究。一直到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情,宇文毓的毒酒相逼,李宁莫名的跟踪,宇文护让我传递假情报,这一系列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我渐渐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宇文护以我为饵引诱宇文毓上钩的阴谋。

    宇文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还有猎人。任你怎么聪明也不会猜到这是宇文护一早为你设下的陷阱,你算计别人,却不知自己亦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不过,即使我是螳螂和黄雀手中的蝉,也不是一只任人摆布,任人宰杀的蝉。我是一只会保护自己,会反击,能全身而退的蝉!

    黄昏日落,天色昏暗,长安实行夜禁,家家户户皆紧闭门窗不得外出,街上禁止行人。不过我和李宁通过宇文护的关系弄到了通行令牌,巡夜的武官是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的。

    今日我故意撞上尚白,趁他不备之际偷偷调换了他腰间的香包,给他换上了一个装着夜光粉的香包,底下扎一个小破洞。等他行走时,包里的夜光粉就会一点一点地沿着他的路线洒下,留下记号。

    等到天暗,夜光粉便会发光,沿着这些记号走下去便可明白尚白的去向和活动范围。

    夜光粉止于一家武馆前,其名武英社。

    叫人扫除了夜光粉的痕迹,我和李宁回府向宇文护禀报。宇文护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派暗卫去探明情况后再做行动。

    “武英社是家武馆,武馆里都是武者。” 李宁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震,“昔年,孝闵帝在宫中豢养武士,练习擒拿摔跤,意图擒杀大冢宰,幸而宫中有人来报,大冢宰才免于一劫。现在,陛下竟然与武馆有联系,难道陛下想效仿先帝,在宫外豢养武者,以武馆之名作掩护,实际是培养武士,意欲对大冢宰不利?”

    听了李宁的猜测,宇文护不怒反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宫中有寡人的眼线,他不敢在宫中搞什么动作,怕被发觉,重蹈他三弟的覆辙,自然是要另寻他路,到宫外做筹谋了。”

    宇文护笑到最后,越发地阴郁,越发令人心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寡人……不会再手软了。”

    夏秋之际的风,渐渐的有些冷了,凉风一卷一卷的打得窗外的竹子簌簌。在静静的夜里,重重叠叠的竹叶声显得有点诡异。

    细思之下,我拿来一张画像呈于宇文护面前,宇文护看了画卷,不解道:“这不是元西的画像,你拿它来做什么?”

    “待会大冢宰就明白了。”我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香包,从中抽出了一只小白瓷净瓶,倒了一点红色粉末在手上,“这是青蔷从陛下身边的尚白身上偷来的,是朱砂。”

    我将朱砂慢慢涂抹于画上,元西的脸上赫然惊见一块狰狞的胎记,李宁凑过来一看,不由惊道:“这不是……”

    “没错。”我接过他的话,“这就是尚白,应该说元西乔装改扮弄成了尚白,尚白就是元西,元西就是尚白,他们是同一个人。”

    李宁惊道:“这么说,元西是陛下的人,那么,当初在翠华山的那场刺杀,是陛下安排的?!”

    宇文护先是恍惚,继而眼神逐渐凶狠起来,我又从书案上抽来一张纸,道:“这是侯植当初拜帖求见大冢宰时写给大冢宰的帖子,是一首五言诗。大冢宰批评他写的乱七八糟,不知所谓。这首诗看似云中雾里,毫无章法,可细看一下,您就会发现这是一首藏尾诗,另有玄机。”

    “后园挥剑舞,日日对落英,夏深近秋社,生前何所有,死后一孤鬼。舞(武)英社有鬼,侯植公子是想提醒大冢宰小心武英社。我猜,侯植可能是无意中得知了武英社的秘密,才被凶手杀人灭口的。”

    宇文护重重拍案,抓起纸揉成一团,目光充满恨意,“很好,寡人精心辅佐的人竟然想要寡人的性命,真是我的好兄弟!”

    宇文护的目光渐渐凝凝成一点,危险而冷厉,“这一次,我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心软了。皇权之下,什么兄弟,情义,统统都是假的,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的。”

    “李宁,你哥哥不是在御膳房做事吗?”宇文护猛地侧向李宁,咬牙阴森彻寒道,“秘密传他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做。”

    “是。”李宁低头应下。

    这一夜,宇文护目光凝重,叫人抱来了一坛竹叶青酒,倒酒在大大的青釉色碗里,喝了一碗又一碗,几不曾停歇。

    喝到有些醉意朦胧的时候,宇文护的目光复杂,心情矛盾,有悲伤,又感叹,又无奈,喃喃道:“叔父,护儿一直很敬重你,是你一手提拔护儿成才,没有你,就没有我宇文护的今天。这一碗,护儿敬你。”

    只见宇文护目光迷茫,像是对着某个人讲话,“叔父,你一直盼着一统天下,坐拥万里江山。可惜,天不永寿,上天夺去了你的生命,你把你的儿子还有你未竟的心愿交付于我,侄儿一直记着你的嘱托,我废了魏恭帝,立大周,扶持宇文觉登位,“可是——”

    宇文护的眸子卷起了浮云般的怨愤,喊着一口气饮下一碗酒,“宇文觉大了,心野了,他想掌权,我这个堂兄便成了他的绊脚石,他竟然要杀我!第一次,侄儿念着叔父的恩情,放过了他。可宇文觉全然不顾兄弟情分,还想杀我第二次, 这回侄儿可不能再忍了,既然宇文觉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我也不必再顾念什么兄弟情义了。我可以拥护他坐上王位,同样也可以将他拉下,废了他!”

    慢慢地倒酒,宇文护幽幽的冷笑,“叔父,我可以扶持宇文毓,他一样是你的儿子,一样能担起你的大业。可是——侄儿是真的怕了,怕他会跟宇文觉一样反过来对付我,侄儿不放权,只是想看看他是否信任我。”

    “没想到……”宇文护竟扯开一抹苦涩的笑,“他还是和宇文觉一样,使尽手段要除掉我。叔父,你不要怪侄儿心狠,侄儿这可是不得已的。”

    宇文护因为持掌大权,独裁专断,触犯权威,引起君王的不满和猜忌;又因为君王的猜忌,宇文护更加握紧权力,不敢放权;而宇文护的大权握得越紧,君王的猜忌越深,进而有了杀心,终于免不了兄弟反目的局面了。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权力的追逐里,孰是孰非,又有谁能分得清?

    不过,他们的恩怨干我何事,为什么要硬拉我搅进这一潭浑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他们当成权力斗争的棋子,视如草芥,凭什么我要被他们这样欺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我是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

    注释:

    ①标题出自宋朝苏轼《卜算子》“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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