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人点头,我明白了,此人是从宫外潜入宫内的,他既然能进宫,自然也有法子出宫。那么……心底的兴奋喜悦如潮如水般卷上身来,身上每一处毛孔无不在雀跃欢喜,仿佛于漫漫漠原中看到了流泻的盈盈清水,饥渴的人碰见了希望,美妙的感觉无限地肆意蔓延。

    “你可愿意?”

    “我愿意。”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脱出口,就被一阵急切的“叩叩叩”的磕门声给打断了,“娘娘,臣等奉命搜寻刺客,还请娘娘行个方便,开门让臣等入内搜寻。”

    是韩子高的声音,莫不是他顺着我指的方向找不到人,有所怀疑,所以来我这搜查来了?

    “本宫这没什么刺客,韩将军还是另寻他处吧。”我定下心来,平淡回道。

    “娘娘,刺客奸猾,恐潜藏在内娘娘不察也未可而知,为安全起见,臣等需入内查探一番,望娘娘体谅。”韩子高并未离开,反而愈加坚定地想要入内搜寻。

    “韩将军。”我加重了口气,恼怒道,“本宫正沐浴更衣,不想被人打扰,难道韩将军也想进来看看?”

    韩子高恭和却坚决道:“臣无意冒犯娘娘,臣可以等娘娘沐浴完毕后再行查寻。”

    “放肆!本宫说没有便没有刺客,难道你还怀疑本宫不成?如此本宫今夜便呆在这不走了,擅闯浴池偷看妃嫔沐浴的罪名可不小,我看你们谁敢造次!”我这么说,就是想逼迫韩子高赶紧走人,一旦他进来搜查,发现了我身边的内侍是刺客所扮可就糟了,我一定要阻止他。

    可韩子高居然应付自如,不紧不缓道:“既然娘娘坚持,那臣只好请陛下来一趟了,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听到韩子高吩咐手下去请陈蒨的声音,我不禁咬牙,陈蒨一向和我不对头,想也知道他来时会怎么样,估计直接就叫人把门撞开了,到时候发现我潜藏刺客铁定不会放过我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才好。我焦急地踱来踱去,什么出宫,什么自由的都抛在脑后了,解决眼下的危机才是最要紧的。

    我看着眼前面带忧色的人,道:“别担心,我有办法。”说罢附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那人眼里异彩一现,面含感激,怕被门外的人发现,只好压低声音,“高某谢过姑娘救命之恩,若来日有机会必定报答姑娘今日之恩。”

    “不必言谢,我不过是解眼前之困,能不能出去还得靠你自己。”

    果不其然,陈蒨一来就叫人把门撞开,我没让他如意,赶在他撞门之前拉开了门闩,吱的一声,长门大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青儿真是好兴致,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沐浴?”

    “近来天凉,青蔷下向来畏寒,难得汤泉宫里如斯温暖,我来泡一会儿祛祛寒气有什么不对吗?”我说得平静淡然,坦荡地对上他的目光。

    陈蒨板着脸吩咐侍卫搜查,侍卫鱼贯而入,东翻西翻,这里搜搜那里搜搜,所有的隐蔽点有查过了,连香榻也掀翻了,就是没找到人。

    他们当然找不到人了,因为早在开门的时候我就叫那人躲在门后了。他躲在门缝里,遮得严实。不过他们现在找不到不过是暂时没想到这个隐蔽点,等他们想起时那人可就危险了,我得转开他们的注意力,制造机会让他趁乱偷偷离开才行。

    “听说娘娘洗浴时曾带了一个内侍贴身服侍,怎么不见人呢?”韩子高环望四周,目带疑色地问我。

    我淡淡道:“那奴才服侍不周,早让本宫打发出去了。”

    “那怎么听室外的宫人说,不曾有人出来呢?”韩子高的语气有些冷了起来。

    我亦是冷言回敬,“这些宫人竟如此眼拙,竟瞧不见一大活人出去?可见做事马虎,眼里竟瞧不得人去。”

    在我与韩子高言语相对时,陈蒨忽然冷笑一声,“青儿,漱玉池边上怎么会有一只男人的鞋子呢?”

    热气腾腾的漱玉池里确有一只半落于水的靴子,宽大厚重,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穿的鞋子。

    “或许是哪个粗心的宫人不小心把鞋子掉进里面了。”我不慌不忙地说。其实那是我叫那位高某脱下一只鞋子故意丢进去的,他们遍寻不着人,又看见水池边上的鞋子,自然以为人躲在水池边下了,而那只鞋子,他们只会当是刺客匆忙中落下的。

    陈蒨沉着脸,显然不信,“是么?子高,你下去看看。”

    扑通一声,韩子高跳下去找人,陈蒨慢慢地走到水池边去看。我偷掰下头间发簪上的一颗珠子,滚到陈蒨移动的脚下,陈蒨不防脚一踩下去,猝然仰面一倒,栽进了水池,伴着陈蒨的惊呼声,霎时水花高高四溅。

    “陛下都落水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下去救人!”我手指着池边上的侍卫大喊。

    我这么一喊,侍卫们乱作一团,跳水的跳水,喊人的喊人,眼睛里只瞧着一池水,压根没心思注意周围的动静。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我一把拉出门后的高某,趁场面混乱之时,让他溜出了漱玉室。

    陈蒨在水下呛了好几口水,勉强露出个头,一群侍卫忙赶过去扶他却被他呵斥开了,只好悻悻地上岸,倒是韩子高游移了过来,担忧问道:“陛下没事罢?”

    陈蒨摇摇头,问:“人呢?”

    韩子高皱眉道:“不在水底。”

    彼时韩子高发髻散乱,长发如瀑的披散于肩,雪白玉颈上,水珠滴落,莫名的叫人心悸蛊惑,雪肤玉貌在氤氲的水汽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香艳。

    看着两个人挨得近,我忽然玩心大起,戏谑道:“竟是青蔷误会了,原来陛下不是落水,而是专门下水等韩将军的,陛下是想和韩将军来个鸳鸯浴……哦不,鸳鸳浴吗?”说着说着我已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陈蒨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我的心情更好了,无比暧昧地瞧着他和韩子高,眨眨眼,“怪不得陛下长年累月的让韩将军随侍在旁,原来是为方便行事啊。也对,韩将军貌美如仙,凡男子看着都心动,陛下情动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这么一说,周边的侍卫都面色古怪了起来,想来他们心中早有此疑虑,只是一直不敢诉之于口。古来皇帝好男风者亦不在少数,而陈蒨与韩子高,皇帝和貌美的侍卫,二人常进常出,相处甚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不免让人臆想两人的关系。

    “萧青蔷!”陈蒨近乎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陛下不用不好意思。”越说越想笑,嘴唇咧得愈加大,“青蔷理解陛下对韩将军的爱慕,古来断袖者又不止陛下一个,陛下用不着自卑。刘彻有韩嫣,刘骜有董贤,苻坚有慕容冲,您——”

    “啊——”我说得正欢,岂不料陈蒨倏地伸出手来,猛地拉住我的脚,使劲一扯,不过一瞬之间,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便“咚”的一声仰面跌入了水中。

    热水淹没全身,比想象中的深,什么都看不见,扑腾着喝了好几口水,难受得要命。陈蒨终于把我揪出水面,腰被他托着,我连连咳嗽,大口的喘气呼吸。

    “活该,看你还说不说,淹死你算了!”耳边是陈蒨恶狠狠的诅咒声。

    呼吸刚平顺些,乍一听这话,忍不住地抬头就瞪过去,“陈蒨,你……”

    话还没吐清,就被突如其来的狠狠覆下的吻给中断了。陈蒨吻得蛮横激烈,舌头趁虚而入就是一顿胡搅乱缠。我先是惊愕,继而腾腾的一团火立即从脑门冲上来,看准时机,带着无比的厌恨愤怒咬住他的舌头,狠劲地几乎要把他的舌头咬断。

    陈蒨吃痛,猛然把我推开,痛得用袖子捂着唇死瞪着我,目光像要吃人。我也不管他,捧起池中水就往嘴里灌,也不嫌脏,漱了好几口水,又擦了唇舌好几遍,直觉把陈蒨肆虐的痕迹给漱净擦干才好受一点。

    “你……你嫌朕脏!”陈蒨似是气到极点,目光如刀地向我插来。

    我无心应付他,只手攀住池壁,一身湿漉漉的狼狈地爬上来,感觉离陈蒨远了些,安全了,才出声冲水里的陈蒨气恨恨地骂道:“登徒子!”

    也不待陈蒨反应,恼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了漱玉室。

    各宫门严密把守,皇宫外围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合宫上下大肆搜查,如此严密的把守搜查下,刺客竟是长了翅膀般无声无息地飞了。多日来石沉大海,毫无踪迹,就如人间蒸发一样诡秘地消失了。

    想起那个人,我想他在宫中应该是有内应的吧,要不然他也不敢孤身一人闯入皇宫,更不能这么轻易便离开了。而我呢,什么时候才能飞出这九重宫阙?出宫,那是多么诱人的美梦。可惜,我才刚刚入梦,他还没来得及带我走,梦便被现实给冷冷地掐断了。

    比起宫中出现刺客这样骇人的消息,宫人们更为津津乐道的是同样耸然的一件宫闱秘闻。漱玉室里的流言终究是传出去了,宫人们看陈国陛下与其亲信韩子高时,开始露出了极为古怪的表情。漱玉室里涉及的“陛下”“韩将军”“鸳鸳浴”“爱慕”“断袖”等几个词被隐秘的传开,关于韩子高是大陈陛下男宠的说法愈演愈烈,至于皇帝和韩子高同浴漱玉池的事已被口耳相传成多个版本,要多香艳就有多香艳。此事不仅悄然传遍后宫,连前朝亦有所耳闻,一帮文人儒士还上奏劝谏皇帝禁男风以洁身自好,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气得宝座上的堂堂陈国皇帝差点拍案暴跳。

    陈蒨一直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后宫,宫人亦是私下议论,不敢明目张胆在皇帝眼皮底下动嘴,陈蒨一直不知流言一事,直到这事闹上了朝堂才知道有这档子事。气愤交加之下,责令少府彻查严惩散谣之人,凡有私议宫闱,碎嘴宫人者杖打三十大板,女的发配掖庭,男的发配苦役房,屡言不改者杖杀。陈蒨以雷厉风行之势平息了宫中谣言,再无人敢议论宫闱。

    注释:

    ①标题出自三国曹植《远游篇》“玉女戏其阿”说的是神女在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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