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自小待我亲厚,做什么都护着我,无论我闯了什么祸,他都会为我摆平,我被父亲责罚,他会和我一起受罚,每次都逼得父亲不得不退步。他常说,兄弟一体,血浓于水,手足相连,不可分开,谁也不许抛弃谁,我们永远是一辈子的好兄弟。”陈顼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美好的怀念中,挣扎纠结道,“皇兄一直对我很好,从未有半分对不起我,甚至当初为了把我从周国救回来,不惜割让黔中数州,只为了将我救出来!害死我娘亲的,是大娘,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却把我的怨恨强加到他身上。这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是不是陛下对王爷说了什么?”

    “皇兄事事为我着想,为我好。他甚至说,太子庸懦,不堪大任,要立我为皇太弟,他只差把天下送到我面前了!可我是怎么对他的,我在嫉妒他,怨恨他,伤害他,背地里暗插刀子,我简直枉为人弟!”陈顼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悔恨、歉疚。

    “王爷,你清醒点吧,他已经在怀疑你了,没准他说要立你为皇太弟就是在试探你是否觊觎皇位。你以为他是真心想把皇位传给你吗,他只会把皇位传给他心爱的儿子。他只不过在利用你,利用你们的兄弟情义,让你心甘情愿为他的儿子为牛为马,守住这陈国的江山!”好个陈蒨,居然以情义相诱,搅得陈顼心神大乱的,连夺位的计划都要放弃了。

    “我很清醒,分得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皇兄没有骗我,是我一直在欺骗他,我对不住他!”

    我又急又怒,“那王爷就打算放弃了么?你的权力呢,你的野心呢,你的志向呢,都到哪去了?你忘了你这么多年来所受的苦了么,你忘了你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隐忍了么!”

    “我没忘!”陈顼的神志清醒了,但随即又痛苦道,“但是对皇兄,我下不了手。”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又闷又疼,“那我呢,你忘了他是怎么对我的了?他一次次的利用我,羞辱我,折磨我,我失去了一个女人最为宝贵的清白。因为他,我一次次的在死亡线上挣扎;因为他,我失明了,成了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的一切都被他给毁了!我一直隐忍到现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耻!可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你心软了,你想过我的感受么!”

    我自嘲冷笑,“也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怎么会在乎我的痛苦,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怎么一步一步煎熬挣扎到现在的!”

    我悲愤地拄着拐杖想走,陈顼却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我,急急喘息道:“我在乎,青蔷,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的感受,你的痛苦,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可是青蔷,他毕竟是我血脉相连的兄长……”

    听他这般犹豫不决,我愤怒地挣开他,伤心又失望,激烈道:“放开我,陈顼,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意志不坚、摇摆不定的懦夫,我看错你了!既然你想当一个好弟弟,你就安安分分的去当陈蒨一辈子的好弟弟罢,我不奉陪了!”

    情绪激烈起伏之下,我拄着拐杖摸索着步子逃开,却听到陈顼随之跟上来的声音,“青蔷!”

    “别跟着我!”我一声怒斥,冷冷道,“让我一个人走!”

    “青澜,快跟上她,小心你的主子!”背后是陈顼吩咐青澜的声音。

    我跌跌撞撞地跑开,心情极度地混乱,亦不知今夕何处,脚下一软,无力垂地,轻软如烟的裙纱绿柳丝绦般逶迤于地,孤独无助如浪如波地卷上我的身体,所有的怨恨不甘,悲切委屈,全都凝成了眼角的一滴清泪。

    如果要我一辈子呆在皇宫,看着陈蒨坐拥江山,安乐地呆在那个皇位上直至终老,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绝不能,决不能让陈蒨就这么称心如意了!

    ——

    这段时间我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思饮食,终日郁郁寡欢,一连几天皆是如此。陈蒨看着心疼,拿着一本《笑林》讲笑话逗我开心,又派了些乐伎来漪兰殿弹琴歌唱,还唤了安成王世子和王妃进宫陪我说话解闷。如此,我还是愁眉不展,不见欢颜。

    陈蒨发愁,这时蒋裕来出主意了,“陛下,恕奴才说句不敬的话。娘娘自小在宫外生活,自由惯了。如今在宫里,规矩多,处处受拘束,眼睛又看不见,行动不便,难免心情郁抑。陛下不如带娘娘出宫散散心,到了宫外,天然广阔,气象清新,心情好了,心结自然开解了,心境也开阔了。”

    陈蒨对我含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宫外瞧瞧么,朕这回便圆了你的心愿,高兴么?”

    我眉角轻扬,“君子言而有信,陛下可不许反悔。”

    “朕绝不反悔。”

    我顿时心情开朗起来,道:“那青蔷可说好了,青蔷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太聒噪了。我想去一个山林俱静的地方,陛下可不许带那么多人跟随,没的扰了我赏景的兴致,最好只有陛下和青蔷两个人。”

    陈蒨甚少见我这般嗔痴撒娇,不觉欢颜,“好,朕都依你,只是出去一趟,可不许把心玩野了。”

    我依偎到他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轻轻道:“青蔷只要能出去看一回,便心满意足了。”

    陈蒨没有食言,他真的带我出宫了,随从也不多,只二十几个人,萧良贴身保护,余下的暗中跟随。今日本该是蒋裕随行的,但他今日不知怎的忽然腹痛不止,估计是吃坏肚子了,蒋裕不能伴驾出行,只能派了个小内侍来跟随。而我,没有带平日与我亲近的青澜,而是梨霏。

    今日之事过于凶险,蒋裕自是不会来,而我,也不想把青澜卷进这漩涡。

    天光和暖,山峦寂静,凉风轻轻吹打我两鬓的发丝,密密地拂在脸上,我似乎可以看到,漠漠的原野,葳蕤的花木,郁郁的青草,阳光里透出一种稀稀疏疏的青青香草的气息,柔柔地晒在我身上,我摸索着折了路旁的一枝玉兰花,幽香的气息便盈满了鼻翼,漫进我的心里。

    道路两旁密密稠稠的草木间忽的响起了沙沙摇晃的声音,仿佛是物体跃地的声响,耳边只听见“当”的一声,陈蒨的将我护到一边,长剑出鞘,贴身跟随的小内侍慌张的一声大喊:“有刺客,快来保护陛下!”

    紧接着就是混乱交加的脚步声,兵刃叮当相击的剧烈声响,混战中,我悄悄摸出了袖子里的匕首,握紧,雪光一现,直直就往陈蒨的心口刺去。

    “陛下小心!”伴随着梨霏的惊呼声的还有一块飞来的石子,打中了我的手,手一疼,剑锋偏了,没能刺中陈蒨的要害,伤口也不深,只进了一寸而已。

    眼见梨霏向我扑来,萧良连忙将我拉扯开,护到一旁。

    梨霏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和萧良,又望着从草木两旁大批涌来的刺客,惊道:“原来你们,竟是一伙的!”

    陈蒨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我冷冷地勾起唇角,“托陛下请来的名医,几日前我的眼睛便好了,只是为了消除陛下的戒心,不得已继续装了几天的瞎子。”

    陈蒨又惊又怒,盯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你很好。这一切是你早就安排好了的吧?”

    没错,是我早计划好的,既然陈顼动摇了,那他就靠不住了。而此时遭受重创的复梁会又已恢复元气,那我何不与他们联手,一起对付陈蒨。我先暗中通过韩修华联系复梁会,设下刺杀计划,又疏通了蒋裕,叫他帮我说话,让陈蒨带我出宫。事前在此设下埋伏,只等陈蒨前来,再一举擒杀!

    梨霏用指责的目光控诉我,“娘娘,陛下待你不薄,你何以如此!”

    “别叫我娘娘。”我厌恶地蹙了眉头,“这教我恶心。娘娘这个名分在你们看来,也许是恩赐,是荣宠,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求都求不来的。可我压根就不稀罕,它让我恐惧,让我厌恶,甚至是憎恨!”

    “憎恨,你就这么恨朕?”陈蒨的眸光心痛又迷茫,苦涩道,“三年,这三年的日日夜夜相伴,你心里当真半点也无朕?”

    “当然有!”我语声如白浪击石,切齿道,“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取你的性命,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和痛苦千百倍的偿还!”

    “你,朕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居然想要朕死!” 陈蒨伤口一痛,忍不住痛哼一声,捂住伤口。

    我不屑冷笑,“你那所谓的好,还是留给那些在后宫里盼着你施以雨露的女人吧。我不稀罕,你害死了我师父,今日我一定要叫你偿命!”

    陈蒨的侍卫虽然武艺不俗,少而精,然寡不敌众,哪里能敌得过有备而来的复梁会众人。我眼见陈蒨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越被发动,便不欲与他再废话,扬眉吐气道:“陈蒨,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正在持剑与敌人周旋的陈蒨听到此话,不禁怒吼一声。下一瞬,长剑立即狠狠地贯穿了敌人的身体,鲜血喷涌。

    陈蒨回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狂热的杀意,跳动的火焰之下隐隐有一种绝望和痛苦。他的脸痛苦得扭成了一团,“萧青蔷,你好狠,竟然弑夫,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弑夫又如何,天打雷劈又如何,这世上便没有我萧青蔷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若苍天真的有眼,头一道雷下来,就该先劈死陈蒨这个混账!

    我欣赏地看着陈蒨受伤打斗的狼狈模样,心想着:绝望么,痛苦么,难堪么,可你的绝望和痛苦却远远不及我的十分之一!曾经的我,便是这样,一步步的被你逼到濒临死亡的深渊,无路可退!

    我脸上闪过快意的微笑,痛快地欣赏陈蒨狼狈的身姿,孤立无援的窘迫,只觉得吐出了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一口浊气。

    然而,我的痛快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到山路下的一声大吼,“陛下,臣等来救驾!”

    我看着山下黑压压冲上来的羽林军,领头的正是许久未见的韩子高,我的眼前一黑,差点没栽一跟头。

    注释:

    ①标题出自唐代李白的《古风?秦王扫六合》“挥剑决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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