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川,这处窟野河的支流水量充沛,两岸也有不少绿草青青的草甸子,很适合部落驻牧,不过眼下沙计部大军直接占下了水草最丰美的地方,几个躲得远远的小部落也被闲着没事做的沙计部的兵马找到给灭了。
    某处宽阔草甸子的池塘边上,巴尔思见到了猛克什力部的信使,他手里拿着张角弓,看着不远处被自家骑兵驱赶着惊慌逃来的野物们张弓搭箭,瞄准了其中一头黄羊。
    “王爷神射。”
    看到那黄羊中箭倒地,信使在边上笑着小心道,这位沙计部的王爷可不比自家王爷脾气好多少,要是挨顿鞭子可划不来。
    放下手里角弓,巴尔思看向那额头上冒汗的信使,终于开了口,“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往花武城会盟便算了,太折腾。”
    花武城虽说卡在石虎川和驼山之间,双方在那里会盟听上去倒也公平,可那样一来一回,却要多走两三天的路程,眼下又不是秋高马肥的季节,对于向来习惯精打细算的巴尔思来说,他可不想折损太多马匹。
    “王爷?”
    那信使傻了眼,他要是带这样的消息回去,只怕自家主子那里那顿鞭子怕是免不了的。
    “那明国百户是个人物,不能让他活着回关墙,不然以后必成大患。”
    巴尔思眼里闪过了凶光,那个明国百户是在掘草原的根子,那些跟随他的贱民都不能放过,否则底下那些贱民们都有样学样,他们孛儿只斤氏还如何维持黄金家族血脉统治草原的事实。
    当年也先太师一度杀得黄金家族血脉凋零,直到达延汗手里分封黄金家族血脉,才让孛儿只斤氏重新统治草原,那个明国百户做的事情比也先太师更加可恶,这样的明国人绝不能留。
    “你回去跟博罗特那老东西说,三日后咱们各自发兵,我往西,他往东,拿下那明国百户大营,财货牛羊牲口,各凭本事,谁抢得多就算谁的。”
    巴尔思知道博罗特不信任他,所以要去花武城会盟,可他也同样信不过这老东西,与其勉强合兵,倒不如大家各自挥兵从东西两面夹击那明国百户的大营,他虽然要趟河攻打,可眼下正是夏季,那窟野河是枯水期,人马泅渡过去也方便得很。
    得了巴尔思的准信,那信使自是千恩万谢地离开,待他走后,巴尔思身边,几个儿子都是上前道,“父王,那博罗特向来狡猾,万一咱们发兵了……”
    “蠢东西,咱们隔着河,想什么时候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那明国百户的兵马再强悍,难不成还能踏河冲过来。”
    巴尔思喝骂着,他几个儿子虽然都骁勇善战,可着实没什么脑子,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草原上缺能打的勇士吗?
    “父王教训的是!”
    巴尔斯几个儿子被训了个灰头土脸,但都是不敢炸刺,只是乖乖地应声道,然后便欢喜地去整理自家兵马,打算拔营西进。
    ……
    离着驼山约五十里的地方,陈升和张坚停下了队伍,他们这趟只带了十个百户的朔方军出来,虽说也是仔细选过的,但到底是仓促成军,那些牧民们单个都是很好的骑手,不少人射术还不差,只是这过了五十人,百人,便是群乌合之众。
    “二哥既然让咱们缓行,我看便不如在这附近就地练兵,只使人盯着那驼山大营就是。”
    高进留下的命令里,自是叫陈升为主,张坚为副,但以治军的经验来说,张坚犹自胜过陈升,只是张坚身上赌性很重,要是这十个百户都是高家军的精锐,便也由得张坚去捕捉战机,临机自决,可是眼下却是群新成军的牧民,打不得硬仗,便得求稳。
    张坚自不会有意见,要是这趟他们带了炮营,说不得还能硬破了猛克什力部的大营,可眼下十个百户都是新兵,就连走上半天都能有人掉队,还能指望什么。
    十个百户的百夫长都是高进亲自任命,但是更底下的十夫长便是由成军的牧民们自行推举,当然说是推举,但是军中向来以勇力称雄,所以那些十夫长也是打服了其他人上位的,这些牧民里的勇士质朴是质朴,可是在张坚看来,大多数都属于脑子不好使的。
    “绑着带子的手便是左边,左边懂吗?”
    十个百户拆分了开始训练,陈升和张坚不教旁的,只是让沈光他们教会这十个百户辨识左右,会识数,听得懂命令,并且会严格执行命令就是。
    呼和巴日,舔着干涸的嘴唇,看着手下的十夫长们,喉咙嘶哑地说道,“你们都知道猛克什力部和沙计部那些贵种们来是做什么的,要是没有都护,咱们全都要给那些贵种们当奴隶,过的日子连牛马都不如。”
    “今天,你们谁要是再连左右也都分不清楚,这个十夫长也别当了。”
    被呼和巴日目光扫过的几个十夫长都是涨红了脸,随后便死命地把绑在左臂上的带子死死地扎紧,然后继续跟着这位百夫长的口令,不停地向左转向右转。
    看着那些被呼和巴日们狠命操练的十夫长,张坚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这些家伙虽然愚笨,但是胜在坚毅能吃苦,分不清左右没关系,往死里练身体自然就明白了。
    “说起来,蒙古人确实能战,这沿边的官军里鞑官鞑兵可不少。”
    张坚不由感慨起来,蒙古人确实是极好的兵源,说起来九边的不少将门其实都是蒙古人出身,就是朝廷的勋贵里也有将近两成多其实都是蒙古人,只不过彼辈早已汉化。
    眼下高爷立了这朔方部,军民两分,编户齐民,还打算等安稳下来后,教那些牧民们识字数数,种草耕田。落在张坚眼里,这便是把河套蒙古诸部都当成了征兵的地方,而且这些蒙古人对饷银没什么概念,只需关墙内随处可见的各色货物发于他们,便能叫他们心满意足。
    “古北寨周边那些村寨,当初二哥收拢那些逃户时,很多其实都是取了汉名会种地的鞑子,如今他们也是咱们高家军的老兵,无人再把自己当鞑子看待。”
    陈升看着呼和巴日他们用生硬的汉话喊着“左右”,亦是笑着朝张坚道,“二哥说过,等什么时候朔方部的鞑子们都能说汉话,写汉字,过上安定的日子,便是他们信着长生天,念叨成吉思汗的功绩,其实也和咱们汉人没什么两样了。”
    “高爷的胸襟气度,确实不凡。”
    张坚说的是真心话,边军里不说那些鞑官鞑兵,将门里养鞑子家丁的不在少数,可是都做不到高爷这般,视汉蒙为一家,河口堡有的,朔方部也会有,他都想不到两三年以后朔方部会是个什么情形,不过他能肯定的是,只要叫朔方部在这里立足了跟脚,河套诸部的败亡便只是个时间问题。
    ……
    就在陈升和张坚停下练兵的时候,窟野河畔的大营里,侯三已自领着那些十户长们给他们安排了活计。
    老爷不在,大营的安全便是最紧要的!
    侯三心里绷着根弦,当年被掳去草原的经历让他有着很严重的不安全感,高进这位老爷带兵刚走,他便瞧着这偌大的营盘处处都不安全,更何况朔方部那么多人口,那么多牛羊马匹,要是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于是侯三调动了所有能指使的青壮,直接在营盘最外墙,建了好几座望楼,又用拆掉的木筏在外围立了营寨,同时自让留守的家丁队和那五个百户的朔方军安排营地的值守巡逻。
    在古北寨,侯三从自家老爷身上学会了件事情,那就是要让人干活,就得给好处,千万别觉得人家就合该给你干活,所以他让那些十户长们动员青壮做这些多出来的体力活时,直接拿出了货物抵做工钱。
    结果就三天功夫,那绕了大营一大圈的营寨便立了起来,像模像样的,到了晚上,牧民们自赶着牲口回营寨里休息。
    而随着和古北寨通过木筏不断转运交换物资,这大营里的变化也不小,首先便是如今绝大多数牧民家里都用上了煤炉生火,而不是像过去那样烧牛马骆驼的粪便,又或是去砍伐附近草甸里的灌木林。
    光是燃料这块,就足以让朔方部的牧民们感受到文明带来的好处,所以他们也乐意按着侯三的吩咐,将牛粪羊粪用去肥地种牧草,同时分栏圈养羊群,不再是赶着羊群到处跑。
    侯三带来的伙计们则是手把手地教那些十户长们识字认数,又教他们如何割草喂羊,虽说这割草比起放羊来要累得多,很多牧民一开始还怨声载道,总觉得祖辈们都是世代游牧过活,可是当侯三说只有割草喂羊才能从他那里换到煤炭做燃料生火煮饭烧水后,便是再懒的牧民也都乐意按着各自的划区去割草喂养牲口。
    毕竟享受过煤炉和煤炭做燃料带来的方便和好处后,牧民们都晓得该做什么选择,有了煤炉他们便可以长时间炖煮肉食直到酥烂,也能随时烧水煮茶,更不用说都护还有命令,不许他们喝生水。
    高进带来的货物和物资,直接让朔方部的那些牧民或被动或主动地开始接受各种有悖于他们游牧传统的改变,虽说大家都对那种植牧草饲养牲口存疑,可是也没人会和煤炉煤炭这样的好东西过不去。
    于是整个大营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男人们自去外面的草甸割草,半大的娃娃们则是去附近的土里捉蚯蚓捉虫子,女人们在羊圈里薅羊毛,然后将其清洗干净用来换取些杂货。
    就当侯三以为这样的平和日子能一直过下去的时候,河对岸的牧民们带来了坏消息,离着他们五十多里的地方出现了大股的马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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