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城中,刘循带回来的那些毛呢料直接卖疯了,他只是请了几家交好的将门来府上赴宴,然后见识了刘府家丁身上那既能御寒防风,又不显得臃肿反倒是衣服挺括的毛呢大衣后,这几家便当即从刘循这儿抢了小半的呢料,拿回去给家中子弟和精锐家丁做冬衣了。
    眼下骆驼城中各家将门,无不以能用毛呢料为冬衣来衡量实力,这也把刘循手上那批毛呢料给炒了个高价,叫刘循赚了个盆满钵满。
    总兵府里,杜弘域也穿了身毛呢料的大衣,他自觉自己欠了高进良多,如今二月未过,但是京师那边已有熟人给他递了消息,这回朝廷会重赏于他,甚至会有爵位赐下。
    看着越发沉稳的儿子,杜文焕再没有别的话说,四千余级的战功,还有两部汗王的脑袋,就是他也不能从高进身上挑出半点毛病来。
    这些日子,杜文焕始终都在复盘高进是如何击溃切尽三部的大军,只是听着简单,七百骑横击切尽,复又突袭吉能,最后阵斩摆言太,可杜文焕自己当年就是以领轻骑突进捣巢而出名的。
    “听说套部如今皆在朔方治下,小高那里所需军械,你准备齐了没有?”
    “听说兵部已经督促将那些军械运往陕西了,等入仓交接的时候,儿子自会办妥此事。”
    杜弘域沉声答道,高进和他讨要军械粮草,他始终放在心上,也没打算拿延绥镇下仓中挤压的那些破烂来交付,而是趁着这次大战,趁机平了过往延绥镇下各卫所做下的那些烂账,所有人都得承他的情,所以他趁机向兵部索要的精良军械也都会运给高进,然后再把原来那些破烂货入仓。
    草原上走了遭后,杜弘域连自己总兵府的嫡系兵马都不相信,他现在只相信高进的朔方军能打胜仗,至于延绥镇治下各卫所,他们好好守着自己的驻地,不要添乱子就谢天谢地了。
    “咱们府里那些人,你也不要怪他们,他们都是随为父南征北战多年的老人,打了半辈子仗,也是该解甲归田,好好享清福了。”
    杜文焕开口道,他知道儿子这回在草原上被手底下那群骄兵悍将给刺激到了,可是如今九边将门都莫外如是,有些将主就是自己穿的差吃的差,也不敢亏待了手下那些家丁。
    听懂了父亲意思的杜弘域却是摇了摇头道,“父亲不必为儿子操心,等朝廷的赏赐颁下,儿子自会另外征募新军,让小高派人帮我练兵。”
    “这样也好,但你到时候莫要手段过激。”
    “儿子知道,父亲放心就是。”
    杜弘域是彻底明白了,杜家原先养得那些骄兵悍将已经不堪大用,他要不想几年之后在高进挥军收复河套的时候做个摆设,就得重新练新军,而且还不能照着旧办法,需得学高进的练兵法子。
    “对了,刘大人说要见下小高,我已派人去河口堡,父亲可有什么指点。”
    杜弘域对于自己那位顶头上司三边总督刘敏宽不太熟悉,这回他从骆驼城率兵出塞,说起来是当机立断,但实际上是越权之举,虽说事后刘敏宽没说什么,甚至在派人查验了那些鞑子首级后,同样为他上书向朝廷请功,可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刘大人是个宽厚的长者,你们不必过于担忧,只是听说小高脾气不太好,你们这回立下功劳之大,必定叫人嫉妒生恨,去了固原小心些。”
    就在父子间说着话的时候,书房外忽地响起了敲门声,“进来吧!”
    “出什么事了?”
    看着杜铁牛脸色慌乱,杜弘域忍不住沉下脸问道。
    “老爷,少爷,是巡抚衙门派人来。”
    杜铁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位高千户当真是能生事的主儿,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把那有功名在身的举人剥了衣服吊在城门处打了顿,如今倒好巡抚衙门派人来总兵府要人了。
    听着杜铁牛的话,杜文焕苦笑起来,他才说了这小高脾气不好,没想到一语成谶,这还没去固原,就惹出了这等事情。
    边地穷苦,延绥这边将门众多,可是读书人却是稀罕得很,莫说举人,就是秀才在地方上也是不得了的主,他那位叔叔,被鞑子和百姓唤做杜太师的,也顶多就是脱光衣服骑马夸功的时候,过过嘴瘾骂骂那些读书人,这个小高倒好,打了也就算了,还把人剥光衣服吊在城门口,这是把读书人都给得罪死了。
    “小高好端端地为何要把那举人吊起来打?”
    杜弘域倒不像父亲那般担心,高进做事情有分寸,只要没把人打死,算什么大事,再说他知道高进虽然脾气耿直,能动手绝不动嘴,可不是个惹事生非的性子。
    “少爷,高千户麾下,最早的家丁有十来个是府谷县人,这回打了胜仗以后,高千户放他们回家省亲,誰成想其中有人家里田产被那位田举人府中的管事巧取豪夺不成,就连妻女都沦为玩物,那些家丁跟着高千户都是打过血战的,哪里咽的下这口气,便去田府讨公道,结果杀伤了好些个田府家奴,不过他们终究是人少,最后都被抓了起来。”
    杜铁牛说着他打听来的消息,那田举人也是被那几个家丁的骁勇给吓坏了,他本来是想杀了这些人,可最后还是没有那个胆子,只是派家丁把人送去府谷县报官,可结果半道就叫人把那几个家丁给劫走。
    “然后高千户便带了五十骑去了那田举人的庄园,杀了那经手此事的管事,又把那田举人给吊在了府谷县的门口用鞭子抽了顿。”
    “高千户说了,我辈武人,为国家镇守边关,在前线和鞑子浴血厮杀,不是叫你们这些读书读到狗身上去的狗屁读书人欺辱的。”
    杜铁牛说到这里时,也是一脸神往,他们这些武人在读书人眼中就是粗鄙武夫,也就高千户能说出这种解气的话来。
    “倒确实是小高的性子。”
    杜弘域忍不住道,高进的脾气就是这样护短,不过他治下规矩很严,手下军将兵卒对百姓秋毫无犯。
    “父亲,看起来刘大人那里,小高怕是去不成了,我先去见见巡抚府的人。”
    刘敏宽是三边总督,可他是文官,高进做了这种把举人吊起来打的事情,真去了固原,刘敏宽再宽厚,也是要治他个狂悖妄为,杜弘域可舍不得这个爱将被人借机敲打。
    “去吧,去吧!”
    杜文焕叹了口气,但脸上又有些轻松之色,这个小高让出那样的奇功,却只要军械粮草,他本以为他所图甚大,可如今这个小高竟然能做出把举人剥光衣服吊起来打这种事,在这大明朝无疑是自绝于官场。
    杜弘域倒是不清楚父亲心思有了从认为高进纵有所图,也绝不是图谋造反的转变,他只是径直去了总兵府的正堂去见那位延绥巡抚派来的幕僚。
    “见过杜总兵。”
    那幕僚是绍兴师爷,南人长相,不过一口陕西话说得甚是标准。
    “马巡抚着你来有何事?”
    杜弘域明知故问道,不管高进吊打那田举人有没有道理,他肯定是偏帮自家爱将的。
    “杜总兵何必为难在下,东翁来,只是想请杜总兵出面,请高千户去趟巡抚衙门,做个过场也就是了。”
    “如何做个过场?”
    杜弘域看着那绍兴师爷,脸上浑没有半分表情,叫这位黄师爷瞧不出他的心思。
    “东翁说了,田举人虽然没有官职,可到底是举人功名,读书种子,高千户那般做法总是不对,不过念在高千户于国有功,这次便轻饶了高千户,只去巡抚衙门和田举人陪个罪,领个十板子也就算了。”
    黄师爷说道,他的神情里略微有些尴尬,他是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可不像自家那位东翁那样真以为这位杜总兵会卖他面子。
    “你是带话的,我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马巡抚,高千户和田举人因私怨争执厮打,不干碍军务,本总兵不好插手,那田举人既然告到巡抚衙门,自该巡抚衙门派人去找高千户说明情况。”
    黄师爷听过后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苦笑,于是拱了拱手道,“那在下告退。”
    等这黄师爷走后,杜弘域喊过杜铁牛道,“你去趟河口堡,告诉小高,叫他不必理会巡抚衙门,等过段日子京师的天使到了,这事情便过去了。”
    那黄师爷出了骆驼城后,却是沉沉叹了口气,如今高阎罗怒打田举人已然传遍了大半个延绥,估摸着接下来整个陕西都要传遍,自家东翁就不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那田举人只是挨了顿鞭子,可他田家巧取豪夺霸占的民田无数,不知道多少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府谷县里背地都唤那田举人叫田扒皮,东翁只想着有功名的举人受了折辱,却全然没想过那高进新立大功,那位杜总兵也是圣眷正隆的时候,难不成还真要派差人去拿人,这巡抚衙门治下谁有这胆子。
    至于把这事捅到朝廷里去,那丢脸的还不是自家,黄师爷觉得回去要好好劝劝东翁,莫要意气用事。
    府谷神木两县的官道上,多了不少自备马匹的军户子弟,呼朋引伴地往神木堡而去,随着府谷县高阎罗怒打举人的事情传开,他们都是去投奔那位高阎罗的,且不说这位高阎罗骁勇善战,勇猛无敌,光是能为手下家丁出头讨公道,怒打举人这等有功名的读书人,便足以叫那些自认有本事的军户子弟们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了。
    谁不愿在这样的将主麾下效命,谁不愿跟着这样的将主驰骋疆场,搏个封妻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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