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太平剑宫一处打铁铺子前。

    鲁老汉递出那把刚成型的剑鞘,眼中虽极为得意,却摇头自嘲道:“剑鞘只是达到地阶极品的程度,还望姜小友莫要怪老夫手艺不精啊。”

    姜怀双手平摊缓缓接下剑鞘,用二指来回抚摸那漆黑鞘面, 喃喃自语道:“它是我的了?”

    打铁汉子笑逐颜开,痛痛快快饮下一口酒,打了一个酒嗝,“其实这剑鞘还差最后点睛一步,需要你以心头血滴入其中,好处便是自此以后它便与你有了血缘之连。不仅使用之时更加顺手,而且万一被别人夺去,也只是一块不错的废铁而已。

    少年伸出一手按向胸口,鲁老汉连忙出手制止,笑着问道:“你不打算先取个名字?”

    姜怀收回手,询问道:“随便都行吗?”

    老汉点了点头,“随便都行。”

    一阵微风吹过,少年气府之内有明月蠢蠢欲动。

    他缓缓将一指按在胸口,紧接便有一滴血珠悬留指尖。

    鲁老汉诧异道:“你已经想好了?话是那样讲没错,但你也别搞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像什么天下第一,世间无二,俗气的很。”

    少年置若罔闻,一指轻轻按在那漆黑剑鞘之上,那一滴鲜红血珠顺势流下。

    剑鞘之上顿时浮现一道道看似杂乱无章却隐有乾坤的纵横纹路。

    有鸣啸而起,鞘内仿若河堤崩口,数丈之内灵气盘旋激荡,不停吞气入内再缓缓蛰伏隐去。

    姜怀再握起那把剑鞘之时,有一种无言而语的亲切之感。

    “叫什么名字?”

    “人间。”

    鲁老汉很是不耐的挤出一点笑意,“人间?这是什么鬼名字。”

    可转念一想,叹了口气,“随便吧,你喊着顺口便可。”

    少年将剑鞘系于身后,双手抱拳作揖道:“多谢鲁前辈增鞘之恩。”

    老汉愣了愣,爽朗一笑,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谢个什么。”

    他转而眯眼一笑,摇了摇头“姜怀,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最好喝的酿酒在哪?”

    少年低语道:“是吕前辈所酿?”

    老人顿时一脸的厌恶之色,冷哼道:“他酿的算什么玩意,也配的上好喝二字?”

    可他余光察觉某处突起的涟漪,又连忙改口道:“老吕酿的算好玩意,可也只能是天下第二而已。

    待某人的视线隐去,老人才舒了口气,对那少年低声道:“这世间第一酿当得那西柔国的女儿红,听说那酒水喝起来跟揉着那绵绵腰肢一样,爽死个人。”

    姜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若以后有机会碰到,定然送于老前辈几坛。”

    “几坛?”

    老人忍住笑意,在心底道:“你要能带来一坛就行了,那西柔国可是禁止男人入内的。”

    他没有道破虚实,点头道:“那可说好了啊,别反悔。”

    少年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自然不会。”

    他心底倒是想的若是一坛酒水便能偿还这剑鞘之恩,傻子才不会做。

    姜怀四处环顾,没瞧见一人身影,询问道:“前辈可知万山河在哪?”

    打铁汉子撇了撇嘴,嗤笑道:“那家伙一夜醒来发现秃了头,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剑所剃,正躲着哭鼻子呢。”

    少年顿时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不太好看。

    鲁老汉转身坐在那摇椅之上,挥手道:“今日风头正好,又恰巧是那渡船七日一回的行程,速速回去吧,莫要再耽搁七日。”

    姜怀再次弯腰致谢。

    可那老汉已经悠然自得的闭上双眼,神游万里之外。

    在剑宫门前一条小路上,那位平日红袍如今依旧红袍的少年正依靠在一颗树前。

    只是于平日不同的是他戴了一顶斗笠,而且斗笠之下可见寸余光滑。

    待察觉到某人已来,等的有些耐烦的万山河挑了挑眉,扔出手中另一顶斗笠,起身道:“近来无事,我陪你去书院一趟,住宿饭食你全包,行不行?”

    可瞟见那人并无任何激动之色又无任何点头之举,万山河有些不耐的说道:“你也太抠抠搜搜了吧,只是蹭你几顿饭食而已,又不是抢你的小媳妇,你看你那脸都皱成什么样了。”

    可戴上斗笠的少年依旧一言不发。

    红袍少年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心下不断揣摩着难道还是因为火烧只因?

    刚想开口,不曾那白衣少年先说道:“你还想找顾百川比试一番?”

    万山河愣了愣,立即沉默不语。

    他自顾依靠在树前,轻轻眯眼,片刻后叹了一声,呢喃道:“有些事在心底终究是个疙瘩,再说...”

    万山河压了压斗笠,遮下少见的悲伤之色,“再说我也要做到天下无二才是。”

    姜怀没有再问,可忽然想起一事,转身朝那巍峨剑山弯腰行了一礼。

    那山颠之上,一道模糊身影由站立到盘膝,微微撑鄂笑道:“人间藏日月,日月照人间,倒还真是契合,可以你们的脚力又如何赶得上那渡船之事,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

    男子微微摆手,那剑宫之前带起一道道和煦风意,盘旋环绕,绵延而去。

    那暖风之上,两位少年并肩而立,同时用手压住头顶摇摆不停的遮羞物。

    一时间风劲更胜,两颗头颅自成光芒。

    故意如此行事的棉袍男子,收回视线捧腹大笑,笑得不停前仰后合。

    他稍微缓和情绪后,望向此山之下一片虚无,眼中露出一丝惆怅,摇头苦笑道:“那天上之人将此囚为一地,善恶不得而知。可我这脚下万丈深渊内,黑烟滚滚,狰狞可怖,甚至连我都感觉极难对付的足有十八个。若有一日破土而出,岂不生灵涂炭,万物湮灭。”

    男子抬头而望,放眼人间,从崇阳国以南巡视兴神国以北,足有数千万里之距。

    千万山河尽在一线。

    男子盘膝坐下,以只有自己才能听闻的嗓音呢喃道:“三十年间,危在旦夕!”

    ——————

    在这座高出云外的剑山之下,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幕将之下完全隔绝,那光幕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皆是镇压之词。

    而在那光幕之后,有数千万道模糊身影在那虚无之中肆意游动徘徊。

    在无数次撞击那道屏障又转而化为灰烬之后,只能望而生畏,渴望那头顶阳春之地。

    此地既没有耀眼日月,又无山河流水,只有那漫无边际的虚无和触之成灰的岩浆之火。

    在岩浆之下更是被一切而开,再成一小世界。

    那里罡风凌厉,犹如把把尖刀倾斜而下,对这无名之地不停清刷洗涤。

    罡风之下又有一小世界。

    那里遍地冰寒,寒风呼啸,身处其中,骨头犹如冻结成冰。

    冰寒之下暴雨如注,绿色雨滴不停倾洒在那漆黑泥土之上。

    此地人影逐渐稀少,可每人都是深然白骨,空洞双眸,身上血肉全然被那酸雨吞噬而去。

    张嘴无舌,似在嘶声呐喊,又似低声呢喃。

    此番场景依次往下,足足有十八层之多。

    在最后一层世界,既无冰寒罡风,又无岩浆尖刀,只有一条匍匐千里的漆黑河水不停流动。

    在那长河尽头有一人悬在当中,其双手双腿之上皆是被铁链缠绕,死死勒紧。

    那漆黑河水之中更有八块石碑竖立一周,依次排开,将那人围在其中,之上皆是世间无人可懂的文字。

    这个不知被镇压无数岁月的男子后背之上隐约有几个小字。

    在某个时间点他曾抬头目光向上,只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动作,那漆黑河水之中便掀起滔天大浪,震响天地,不停在男子身上来回拍打。

    那八块石碑更是化为群山滚滚而下,重重压在那人脊背之上,数次数万次之后才慕然消声。

    可在片刻平静之后便是放肆大笑,只是那人面目之上幽幽一片,无嘴鼻双眸,声音从何而来,根本不可得知。

    如若有大神通之人深入这漆黑湖中,便可见到一颗如山岳一般的巨大头颅,静静悬在湖底,其面目之上有漩涡不停旋转,一样看不清面目。

    但令人结舌的是那巨大头颅之上竟有一柄同样巨大无比的琉璃长剑横穿而过。

    那巨大头颅曾经在那琉璃长剑镇压之下吐出模糊不清的四个字,荡在湖水之中,响彻四方。

    “吾为九幽!”

    相较于这底层十八的悲惨遭遇,在第一层岩浆之地,泡在烈火之中的男子当为用惬意更为适合。

    他因火水侵染而成的火红发丝随风飘荡,如沐浴温泉,来回游动,既无半分不耐之色,而且很是欢喜。

    那数千万飘荡的身影入他身前数丈之内皆是被烧成灰烬。

    他两脚不停在水中拍打,游动之时一手放在眼前卷缩作桶状,观望头顶上下起伏的金色大网,又一手握拳轻轻向上挥出,喃喃自语道:“阳春明月,到底是什么样啊,是不是于这烈火一般灼目,还是...。”

    他冷冷笑了笑不再说话,在片刻之后收回目光,望向那一道道奋勇扑上大网又转化成灰烬的身影,憋足一口气,沉入岩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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