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的某一天,我在外面采访,突然接到自称是大卫秘书的电话,叫我到大卫办公室去一趟。我一下子联想到两年前的那件事,心想还他妈没完啊?我正想从对方口里套出点什么时,那边电话挂了。

    我赶紧去南华公安分局。

    局长室,我敲门。

    开门的一小伙,似曾相识。我说:“我找卫局长。“他冲我一笑说:“大记者,你把我忘了?”

    我很快想起他是两年前的那个晚上盘问我并跟我回房间取证件的小警察。我实在找不出哄他开心的话,就说:“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啊!”他嘿嘿笑了笑,把我领到里间的大卫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推开门,说,“报告卫局,谈记者来了。”

    大卫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抬头对我微笑了一下,说:“大记者,先坐吧。”他示意我坐在他办公桌侧边的沙发上。然后对小伙子说:“王秘书,你先出去,把门带上。”他继续埋头看那份文件。

    我正襟危坐,摸不清是啥意思。

    大卫明显比两年前苍老了,刀削般冷峻的脸,两边鬓角已有了一些银丝,眼袋黑肿,一看就是经常熬夜,伏案工作,睡眠不足。

    大卫很快忙完了,他抬起头问我喝茶还是喝咖啡?

    我说就喝茶吧。

    他便起身亲自给我泡了杯红茶,递给我,随即在我边上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我更是迷糊了,弄不清他这么平易近人是个什么目的。

    茶几上有个咖啡杯,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对我说:“习惯了咖啡,这家伙比茶提神。”然后,他呷了一口咖啡,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可能是嫌苦,他往咖啡杯里放了一小勺子白糖,又撕开一只小奶包,往里倒入。他认真了搅拌了一会,才端起杯,津津有味地啜了一口。随即,又从茶几上的烟筒里抽出一支烟——“抽烟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一般不抽,写稿的时候才抽。”

    他说 “少抽点好,我也是戒了几个月,还是没有戒掉。”他望着我笑了笑。

    他用打火机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两根手指夹着烟,放在嘴边,一脸冷峻地看着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突然感觉他的这作派有点像福尔摩斯——如果手里不是卷烟而是一只烟斗的话。

    我心里再次忐忑起来,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一晃两年了。”大卫感叹道。

    我说:“是的。”

    “我可记得你哦,大记者!”

    “谢谢局长两年来还记得我。”我笑道。

    “我经常在报纸上看你的文章,”他说,“你的报道写得很好,很有深度,是个才子。”

    “谢谢卫局夸奖哈!”我说。

    “你与那老师的情况怎么样了?”他突然问我。

    老实说,这家伙的一系列动作早已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紧张兮兮了。我赶紧赔着笑脸提醒他:“报告局长,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生性怕跟警察打交道,他们总是云里雾里地牵着你走,说不定哪儿就有个坎,或者埋个坑,让你一不小心就掉落下去。

    大卫噗嗤笑出声来,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那一次查访有没有给你们两人造成什么影响?”

    我说:“没有影响,从那以后,我头脑清醒了,人也成熟了。”

    大卫笑了笑,说:“你们年轻,确实要小心哦,影响别人不说,如果那女人的家属知道了,你小子麻烦就大了。”

    我点头说:“确实确实,不过,那不久她就回家了。”

    “哦,”他抬头望了我一眼,“为什么?”

    “她老公把她接回去了。”我有些沮丧地说。

    “哦,这样好,这样好。”大卫道。

    “其实,当时,我确实是有点爱上了她。”我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告诉大卫,我与老师并不是乱搞,我们是有爱情的。

    “爱不得哦,爱不得哦。”大卫连忙说。

    我点了点头。

    “好了, 我们不说那事了——今天叫你来,一是想跟你重新认识,交个朋友;二是想请你帮个忙——”大卫又呷了一口咖啡,刀削的脸上呈现出温暖的微笑,望着我。

    我一脸迷糊。

    大卫说:“是这样的,我们这几天在破一个重要案子。所以,想请你帮忙写点东西。”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

    “你可以跟我们跑几天吗?”大卫说。

    我挺起身子,说:“报告局长,我跟报社请示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那是一件震惊岛城的杀人案。

    岛城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岛城最具前途的政协委员余大海在南华区的华天酒店地下车库被一群人砍杀,身披八刀,生命垂危。因为余大海身份特殊,所以,岛城市领导非常重视,批示岛城公安局尽快破获此案,岛城公安局指示案发辖区南湖分局成立专案组,快速侦破此案,捉拿犯罪分子。

    大卫作为南华分局局长担任了“华天凶杀案”专案组的总指挥。

    我作为大卫邀请的记者,对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进行全方位的跟踪采访。

    案情分析会上,侦查员们的所有证据都指向抢劫杀人。但是,大卫觉得有奇诡的地方,他说:“第一,余大海手袋里的两万元现金竟然一分不少,难道犯罪分子真的是因急于逃窜而放弃抢劫?第二,整整八刀,每刀都不是致命部位,说明行凶者并不想置余大海于死地,与通常的抢劫杀人有很大的区别,”大卫分析道,“真正的抢劫杀人,通常都希望速战速决,一刀结束,绝对不可能挥砍八刀,却刀刀留有余地。”

    大卫力排众议,认为这是一件典型的行凶报复杀人案。

    大卫的分析给“华天凶杀案”的定性与侦破指明了方向,尤其给侦查员们的工作提供了启发和指导。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我要回报社,而大卫恰好出门,便亲自开车送我。

    大卫开着一辆皇冠3.0警用小轿车,汽车一启动,他便魔术般地从副驾位下掏出一只警灯,从窗口上往车顶上一压,警灯闪烁,警声呼啸。他一踩油门,警车便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射出。

    “真羡慕你们,就是威风!”我感叹道。

    大卫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说:“我还羡慕你呢,其实,我年轻时的理想就是当记者,没想到考上了警校,当了警察。”大卫说。

    “我也想当警察呢,这辈子实现不了了。”我说。

    “警察不好当呢,警察苦呢。”大卫说。

    “警察威风啊!”我笑道,“——听说卫局长以前是刑警队长?”

    大卫点了点头,说:“十多年的老刑警了。”

    我说:“尤其是刑警,最牛逼!”

    大卫哈哈一笑,眼睛瞪着我,说:“牛逼?案破不出来的时候看不把你整成个狗熊。”

    我也哈哈大笑起来,“反正我就喜欢当刑警。”我说,“刑警是什么?刑警就是一堆人在一间破房子里抽烟开会,时不时有人汇报一下案情,等房间烟雾缭绕把蚊子都熏死后,队长突然做醒悟状,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出发,随后一堆警察开了数十辆警车,把警笛拉得跟防空警报一样,就怕罪犯听不到:警察来了,坏人快跑呀!到了目的地后,每人胳肢窝里掖把枪,裤头上挂副手铐,一脚踹门,然后一声不许动!罪犯们立即抱头跪下。”我一口气概述了我对刑警的印象。

    大卫听着再一次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影视小说里看来的吧?影视小说看多了!你们这些文化人呀太会想象——几个人坐一起抽抽烟吹吹牛就能把案子给破了?哪有你们想的那么轻松啊!你们太不了解刑警了,刑警的工作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案件,从发案现场的调查取证,到查找询问证人、物证化验、分析作案动机、讨论案情、上报领导审批,再到查找罪犯资料、走访相关人员,最后到追踪罪犯、抓捕罪犯、向检察院提请批捕,一大堆事情就够我们没日没夜地干上几周几月,如果遇上蹲坑,没日没夜;遇上涉枪的,警察光荣便是常事。”大卫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我,继续说道,“你跟着跑一下这个案子你就知道刑警们是如何工作和生活的了,以后写报道可要真实反映我们的刑警啊!”

    我点了点头。

    “报告局长,我一定好好地写一篇关于刑警的最真实最前沿的报道!”我笑道。

章节目录

城市的逃亡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南方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南方岸并收藏城市的逃亡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