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单看着眼前的老人,眉目间稀有有当年叶回的影子,只是刚毅的线条已经变得褶皱,魁梧的身躯变得佝偻,须发变得雪白,精神变得萎靡,再不复那个勇猛神气的叶回了,如今的他,只是个垂垂暮年的老者。

    “阿叔,是我……”曲单鼻子一酸。

    叶回身躯一震,浑浊的双目猛然爆出一阵精光,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那眉目、神态、姿势,依稀还有当年的一丝影子,更令他熟悉的,却是那一句带着鼻酸的“阿叔”。

    多少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个小崽子,是他亲自接回暴熊城,从战士营测试、到独立训练,再到暴熊试炼,他看着那个小崽子从最初级的一级战士一步步的成长,成长为战士营中最出色的战士,成长为部落最精英的战士,成长为觉醒强者……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叶回给了他太多的关注、太多的关爱,曾有一段时间,他会想暴熊部落有了他,实力会强盛多少多少,他以后会不会继承暴熊族的族长之位,带领全族走向更强大的辉煌。

    但是突然某一年,他走了,一去不回。

    叶回等了十年,他没有回来。

    盼了二十年,仍然没有回来。

    三十年,杳无音讯。

    五十年,他已经老了,老得拿不动枪了,只得去当部落的长老,管理一些琐事,但小崽子还是没有回来。

    七十年,他连当部落长老都力不从心了,对小崽子的回归已经不抱希望。

    九十年,他开始忘记了很多事,他记不起小崽子的相貌,甚至连名字都偶尔忘记了,只知道他叫小崽子,自己当年最喜欢叫这个称呼。

    今年,他已经一百三十五岁了。一生的努力奋斗,最终没能跨过觉醒那一关。对他而言,这样的年龄已经是高寿了,儿孙满堂,曾孙也成年了,又是一个出色的战士,叶家后继有人,他很满足,只是在心底总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有时候他会想起这个遗憾的对象,是一个叫“小崽子”的家伙,有时候,又记不起究竟为了什么而遗憾……

    直到今天,当他的孙子进来告诉他:“卜熊二回来了!”

    他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是他,小崽子回来了!

    他老朽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鲜活的力量,突然恢复了几十年前的活力,一路小跑着穿过一进进平时需要人扶才能走过的院落,打开大门,然后,就是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有些怀疑,有些诧异,卜熊二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块头,矮矮的瘦瘦的,比不得蛮族的大汉子,可是小小的身体里,却拥有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九十多年过去了,他还和记忆中的卜熊二一样,除了更瘦,几乎没有变化。

    “小崽子!”老人颤抖着声音喊道。

    曲单眼眶蓦地红了,恩情、友情、亲爱、爱情,都是他割舍不下的东西。思乡太久了,他曾数次想要回家看看暴熊族的故人,却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一直不得成行。今日终于回来,得见故人容颜早逝,一种悲呛的感慨油然而生。

    “阿叔,是我,熊二崽子回来了!”曲单有些哽咽的答道。

    老人颤抖着手,老泪纵横:“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快进来快进来,还站在门外做什么?”瞪着身边的孙子道,“快去叫你阿爸,快去……”

    壮年汉子一溜烟的跑了。

    曲单上前扶住叶回,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曲单,颤抖道:“熊二崽子,你还没变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想当年你才五岁,一个小不点,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森林里边呢……”

    老人记忆的阀门打开,他似乎已经忘记很久的东西,忽然又纷纷冒了出来,那是关于“熊二崽子”的一切记忆。

    “阿爸,你找我。”一个沧桑的老头快步走了过来,同样鹤发白斑,只是精神比叶回好了许多,这是当年曲单看到的叶回的儿子,如今也是百岁老人了。

    “来来来,看看这是熊二崽子,你们多少年没见了?哈哈,你都成老骨头了,他还是这般不长个儿,我一直记得他是个小不点,快一百年了还是小不点……”叶回开心的笑着,他已经老得有点思维不清了,浑然不明白一百年一点不变,意味着什么。

    “你是,熊二哥?”叶回的儿子狐疑的看着曲单,良久恍然般说道,“真的是你!你回来了,阿爸这些年一直念着你,他一直说,想再见你一面,不然死也不甘心……”

    曲单点点头,喉头哽咽得紧:“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几人穿过庭院,走进大厅。

    兴许是叶回的孙子一路通知,这一会儿的时间,整个房子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虽然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曲单是谁,但还是纷纷跑来看热闹。

    从一两岁的小屁孩,到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再到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有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乃至头发花白或者全白的老头子,每个年龄阶段的都有,济济一堂。

    曲单瞧得骇然,这么多,足有数十人!

    “这是我的大儿子,你小时候见过的……”叶回拉着刚才的老头为他介绍,又指着另几个白胡子的老头说,“这是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

    曲单一个个打招呼,这些老头当年还没有他大,甚至曲单离开雪族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出生,如今却是白发苍苍,比起他们的阿爸叶回也年轻不了多少,不禁唏嘘时光短暂。

    叶回又挨着介绍大厅里的其他人,有孙子辈的,曾孙子辈的,甚至有个一岁的光屁股小子,是他曾孙子的儿子,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意味着叶回家中的兴旺,已经形成一个家族了。

    这些后辈都被要求按辈分叫曲单,有叫阿叔的,还有叫阿爷的,最小的那个还不会说话,于是曲单没有机会升任更高的辈分。一个曾孙子辈的小崽子问道:“卜爷爷,你真的有一百多岁吗?”

    曲单想了想,答道:“是啊,卜爷爷已经112岁了,你曾爷爷和阿爷都能作证。”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年轻呢?我听阿爷说,只有觉醒境界的强者才能延年益寿,你是觉醒强者吗?”

    曲单飒然一笑:“是的,卜爷爷是觉醒强者。”

    “哇——!”满屋子的人眼睛一亮,不少小子惊呼出声,“卜爷爷,你能教我们修炼吗,我们也要当觉醒强者……”

    “好啊,不过修炼很苦的,你们要是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卜爷爷就教你们。”

    “哦——!”一阵欢呼声,一群小子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我能吃苦我能吃苦,我要跟卜爷爷学修炼!”

    不仅是这些半大小子,就连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甚至三十多的壮年汉子听了也颇为意动,一个活了112年看起来却像20岁的觉醒强者,如果亲自指导他们修炼,将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曲单知道这些后辈的心思,缓缓说道:“这一次回来,短时间内不准备走了,你们想要随我修炼的都可以来找我,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先回一趟卜家村……”

    “哦哦哦哦……”后半句没有人听到,因为被巨大的欢呼声掩盖了。

    …………

    欢闹了半日,后辈们才渐渐离开,屋中只剩下叶回和几个儿子,外加曲单。

    “这些年,暴熊族怎么样?”

    “还好,”叶回的大儿子答道,“当年熊二哥在的时候,雪狼族被大大削弱,又为我们坚定了黑熊族的盟友,几十年来,雪狼族一直不敢主动出兵攻击我们,而我们部落则不断的壮大,四十年前,部落就有了十一位觉醒强者,长老们都认为反击雪狼族的时机到了,于是发兵雪狼城,那一战打败雪狼族,雪狼族的觉醒高手几乎被我族消灭殆尽,最终只有他们的族长带了少量的残兵逃了出去……”

    “这样的大胜利,原本我们暴熊族是有权占领对方的领地的,可是魔暴龙族突然出兵干涉,翼龙族态度又一直不明,族长和长老们商议了一番,为了避免魔暴龙族的全力出击,还是归还了雪狼族的地盘,只是这个部落,再也不复当年的强盛了……”

    听着一段段过去的历史,曲单无奈的摇了摇头。部落战争,谁对谁错?以暴熊部落的角度来说,雪狼族是可恶的,恨不得全族杀之;而站在雪狼族的角度,暴熊部落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大家都有错,又都没有错,只能说一句“为了集体的利益,冤冤相报罢了”。

    正聊着,一串粗豪的笑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门被推开,走进一个高大的人影。这个人大约六十来岁,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头发带着花白,笑声如雷,老远就开始吼道:“熊二崽子回来了?快点滚出来,让你叶放师父瞧一瞧,小崽子翅膀硬了,一百年不回部落,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曲单回头一看,可不是,这半百的老家伙正是曲单当年战士营的师父——叶放!一刹那间,他似乎重又回到了那段被叶放狠狠蹂躏的辛酸日子,全身竟然有些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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