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暗灰的夜幕在斗争,负隅顽抗,却还是渐渐被蚕食,在山顶萦绕的黄色余晖是它辉煌过的最后足迹,趁着夜色,谷子牵着陆彩云的在城门禁闭的最后一刻进了水云城,与城外的荒凉不一样,城内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在街道上叫卖各种吃食与小玩意儿,男女老少相携在街上游玩,但这一切的热闹与他们无关,陆彩云虽面无表情但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他们来到一条小巷的客栈入住,这里人迹稀少,谷子摸着兜里的几块小碎石,挑了一块放上柜台,老板是一个中年女子,她用手摸了摸那块碎石,便咧着嘴展开笑颜。

    “两位公子小姐要几间房?”

    “两间”

    “好咧,请跟我往这边来”

    老板娘笑着将二人引上楼进入其中一间房间,

    “来,看看,我们这里平时没什么客人,但每天都有在打扫,安静又干净,整个水云城再没别家了”

    老板娘看着带着帷帽不漏半分的陆彩云,又看了看谷子一身素衣,心想着大约是哪家低调出门的小姐和侍卫,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想必,这是哪家小姐出门游玩吧,那也别怪我多事,这水云城晚上实行宵禁,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出门,你们过来的这段路上没什么异常吧?”

    “没,这里还挺热闹的”

    老板娘闻言不语,脸色骤变,随后扯着嘴皮子笑了笑,留下一句话后便退出去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在晚上出门,无论谁找不能出房门”

    老板娘走后,小二端进来两菜一汤,为他们关上窗,压低声音说道:

    “大晚上的,两位客官早点歇息,记住,晚上千万不要打开窗”

    “怎么了?”谷子不解

    “没什么,我就是怕不干净的虫子飞进来惊扰了两位客官,没别的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小二迅速退出,为他们关上房门

    陆彩云向热乎乎的盘子伸手,谷子立刻将她的手拂开,将帷帽放下,露出陆彩云的脸庞,谷子将热乎乎的饭菜吹凉,放进陆彩云的碗里,她知道这是可以吃了,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走了这么长时间,的确累坏她了,待陆彩云不再进食,谷子便知道她已经吃饱了,自己也开始将剩余的饭菜往嘴里送,收拾好床铺后,谷子安排陆彩云歇下,自己前往隔壁的房间,刚出房门,便瞧见客栈里的灯都熄灭了。楼下只留一团燃着干柴的火,谷子进入自己的房间, 打开了那副羊皮卷,昏黄的烛光映衬出羊皮卷中的人物画,谷子用指头磨擦着排在第一位的人物,那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光洁如白藕的臂膀上盘踞着一只蛇,吐着蛇信,红色的双目与女子对视,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眸,似诉无尽情意,谷子从来没见过画得这么好看的眼睛,仿佛见过千百回,又觉得这张脸如此陌生,长着一双如此好看的眼睛,一定很好认出来,谷子又在人物下方的文字磨擦了一个回合,水云城:

    舞连衣。

    深沉的夜幕终于染了一层白,一阵古寺钟声响起,旷远悠长,沁透人心。大街上并无早起的行人,待钟声停下以后,一间店终于打开了一道门缝,一道女声响起。

    “长生,怎么样?街上散了吗?”

    门缝伸出半个人头,是店里的小二,他伸出头往街上瞅了一眼。

    “安静了,好像是已经散了,是真的没事了,老板娘,可以开张了”

    “那就中,昨晚可真是吵死老娘了!”

    旁边的门大开,飞出了一只火红色的公鸡,老板娘扯着嗓子喊

    “开张了!”

    飞出的公鸡落到墙上,又噗呲着翅膀飞上了屋顶,开始打鸣,带动着城里好几处的公鸡也开始打鸣应和。晨阳徐徐升起,城里的百姓这才大开门庭,出来走动。

    “好了,小花,快下来吃早饭了”

    老板娘拿出一碗精细的大米放在门框旁边,火红色的公鸡小花迅速飞下来啄食,小二长生倒出一碗水,被老板娘拍开。

    “起开,这是昨晚剩的,别给我们小花喝”

    长生讶异

    “还能喝的”

    “那你自己留着喝,你再煮一份新的开水,记得凉一会儿,别烫着我们小花了,快去快去!”

    长生哭笑不得,端着水壶前往后厨。一道人影落在门前,带着一身晨露的薄凉,老板娘斜睨到一双黑色的鞋子,吓得瘫在地上发出尖叫声,她抬起头往上看,是昨晚投宿的谷子,这才呼了一口气。

    “小公子,你这一声不吭的要吓死人呐!”

    “不好意思”

    “你这一大清早去哪儿了,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谷子十分疑惑看着老板娘

    “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水云城最近有盗贼,你这一大清早出门恐怕不安全呐”

    “我无事”

    谷子手里提着一个树叶包裹的东西上了楼,老板娘笑着看他上楼,立刻揉搓自己的僵脸,抽出袖子里的紫色手帕一甩。

    “真是不怕死!”

    房内,陆彩云接过谷子递来的一杯水漱口过后,谷子打开了桌子上树叶包裹的一个团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是一只烤鸡,但陆彩云并没有动手,而是等待谷子发出可以吃的信号,她无法闻到任何气味,也不会觅食,但只要是谷子放在桌上的东西,那肯定是可以吃的,但并非所有放在桌上的都可以吃。幼时,风大师得到了一套茶盏,谷子恭敬摆放在桌上却被陆彩云当做吃食塞进嘴巴,磕掉了一颗牙,但她不哭不闹,更没有任何表情,任由着掉落的乳牙在桌上打了一个转,点出斑驳血迹,与其说她是个人,不如说是一块可以长大的榆木,她不知人情世故,更不知喜怒哀乐,疼痛与愉悦,烟火塑身而淡泊于天地中。

    谷子扯下烧鸡块吹凉,放进陆彩云的碗里,她这才拿起来放进褶皱成一条缝的嘴巴。金黄的油渍流到似泡发而肿胀的五指缝隙,她的五指与常人不同,虽有常人同样五指分叉,可握物执具,却也长得与常人不一样,她的五指只有一团肉,并无指甲与关节,像是发育未全的婴儿拳手。待陆彩云进食完,谷子给她擦拭干净双手,这才捡剩下的烧鸡吃,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谷子从腰间取下一个袋子,袋子里是残留余温的玄铁器械手套。

    在青山村的时候谷子便寻思着找个机会给陆彩云打一副,无奈后面出了那么多事,搁置了些时日,一路上更没有一个像样的铁匠铺,到了这水云城终于有机会了,谷子大清早就冒着浓重的晨露去寻找城里的铁匠铺,无奈这个城里的人似乎都晚起还赖床,谷子敲了好几次门铁匠都宣称不起,无可奈何之下谷子自己起火打铁,在灶台上留了租用灶台的银两便离开。

    谷子将器械手套戴在陆彩云泡发似的双手,玄铁器械手套五指便动了起来,那是陆彩云自己掌控的,她已经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由运用自己的十指了。陆彩云手上的器械手指不停地一上一下转动,双眼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谷子知道,她这是很开心的表现,陆彩云不停得转动着十指,这个东西与谷子的手有点相似,就是黑了点,她忍不住玩弄这个新得的“玩具”,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不停转动着十指,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她想这么做于是就这么做。直到她的面前摆上一碗豆子和一个空碗,谷子捏了一个豆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就往空碗放,又拉着陆彩云的手往豆子碗里抓,陆彩云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学着他方才的行为,抓了一颗豆子,食指与大拇指始终对不上而造成豆子在指间滑出,陆彩云又继续试了一下,依旧失败。

    “没关系,你第一次用不习惯,多练几次就好”,谷子摸了摸陆彩云的头。

    话虽如此,奈何陆彩云骨子里不服输的精神并不会善罢甘休,谷子不在的午后,陆彩云已自如运用这双新的手掌,节骨分明的十指执茶刀切下一块浮屠木,投入冒热气的青瓷茶壶,这是谷子常常做的一件事,无论身在何处,一进屋,总是要沏一壶浮屠。浮屠木说起来有一个凄美的传说,一女与军将相恋,战阵四起,军将领兵出征,女子留家苦守数十载,盼不来心爱之人归来,病重去世,化作妖灵,执着等待几千年,灵魂与倚靠的孤树化为一体,变成了带有灵气的浮屠木,切木泡饮,可清神养灵,延年益寿,多用做调养身体的药草,更有民间传言,人们吃的其实是那女子魂魄!

    陆彩云学谷子的动作,将壶中的水搅拌直至浮屠木渗出淡黄色,搅匀后,陆彩云捏着壶盖盖下,执壶耳倒处一杯水,虽有微微颤抖,但至少没失败,她轻拿起杯子将水送至嘴边,饮下,没有任何味道。门突然打开,谷子冲进来拍开了她手里的水杯,瓷器破裂的声音响起,水渍炸裂开,侵染了半边墙角,微微冒着热气。

    “怎么样了?疼不疼?”

    谷子捧着陆彩云的下巴仔细端详那道褶皱的缝,陆彩云与常人不同,她的皮肤仅是一层薄薄的膜,粉色血管依稀可见 ,被烫红的嘴巴迅速变肿,还有几个充盈透明液体的水泡也在涨起来,陆彩云毫无痛觉,甚至还捏着水杯起来让谷子看。

    谷子将陆彩云揽在怀中,“对不起,是我粗心了,以后我会每天给你多沏几壶放好,云儿就不会把自己烫到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谷子自责,嘴里呢喃着不知什么话,陆彩云一动不动,空洞如死鱼般的双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门外,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客栈后院,长生躲在树下喘着气,跑得太急满脸通红,他回忆方才看见的那一幕,新住进来的男客搂着那具发白的躯体,皮肤凹凸不平,双目如死鱼,嘴巴早已干瘪得褶皱成一条缝,就连鼻子已经烂得不成形,微微隆起的鼻骨露出两个洞,不仔细看,那张脸就像画上去的。长生曾听家中老人说过,有一个神秘的南衣族擅养尸为奴为仆,甚至还组建过一支尸军团,那位男客看起来不像南衣人,只怕是个恋情成狂的痴人不愿放芳魂归西才养尸的吧,一阵头皮发麻,长生忍不住干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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