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细雨稍止,庭院却犹蕴着一番雾气。因着内室无须侍候,花茵正惬意地捧着绣框倚在花厅旁的海棠挂落下。

    绣框中的丝罗之上,一对活灵活现的蓝翅豆娘轮廓已成。

    绢上所绣针脚,亦是百般精巧。

    花茵唇畔轻扬,酒靥微显。想到四五日后便能随着表小姐一齐出宫,心内自是激动一片。入宫五载,她已有上千个日夜未见过家中的母亲弟妹了。此刻一想到不日便能与他们再度相聚,她心下便有着怎也按耐不住的雀跃。

    表小姐当真是菩萨派来的好人!

    想到此处,花茵眉眼含笑地望向对面门缝微敞的内室。但不过须臾,她那明媚娇憨的笑容便一分分地淡了下去。

    这几日,表小姐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日以继夜地站在条案前作画,除了偶尔唤人进来换水,几乎未多说过一句话。且她亦不欲人探视,那五殿下不知已被自己前前后后拦下了多少回。若非提醒,花茵真是担心她会连早晚膳都忘了吃!

    花茵心下一个激灵,忽然想起几日前黄昏在韵琴斋中见到表小姐与四殿下的画面。

    因着表小姐在宫中极少走动,此前花茵便未料到他们二人竟是相识一场。可那日只是惊鸿一瞥,她当下便知这二人实则渊源匪浅。

    不过,表小姐和四殿下站在一起倒真是好看呢,就有如那匠人笔下栩栩如生的画卷似的,远远瞧着,都让人有些自惭形秽……

    想到此处,花茵轻若细蚊般的叹了口气。

    青墙之外的卵石小径上忽然传来了些许细碎的脚步声,花茵几乎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五殿下闯了过来。她急忙地将手中的绣框搁置身旁花几一侧,提起裙摆几步便奔至框景外的庭院中。

    但抬眼一见来人,别说是她,连守门的两个小内侍亦是面面相觑犯了难。

    原领这一众来人的并不是平日里笑嘻嘻的五殿下寂泽珉,而是平日里甚少得以相瞻的三殿下寂泽郇与素来古灵精怪八公主寂挽歌。

    花茵一时伫立庭中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挽歌倒是没架子,上前便熟络地拍了拍她的肩,“听说我哥这几日总来这儿捣乱,可真是辛苦你们啦!”

    花茵闻言,忙忙垂首一笑,“没有没有,公主言重了。”

    可八公主说五殿下前来捣乱,其实倒也是差不离的。近来几日,那位祖宗总是寻着各种缘由要见表小姐一面,可表小姐却下定了心似的不愿见他。花茵最初当他只是探探罢了,可不想到后来便开始软磨硬泡,昨日午后更是在花厅旁絮絮叨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作罢。那功夫,当真是磨得连她的耳根子都得疼了……

    于是未待花茵缓过神来,挽歌小手一挥,挽着泽郇便得意洋洋地迈入了庭院。

    今日挽歌身着件新置的鹅黄色云烟裙,衣领袖摆处皆用银丝线勾着朵朵式样精美的祥云。虽颈中戴着一串犹如婴孩拳般大小的翡翠坠子,但也难压她半分灵巧之气。挽歌顾盼间自是明眸皓齿,粉腮若桃,踮起脚尖便直接凑至泽郇耳旁低语道,“到底还是咱们三哥面子大,方才都把花茵给看痴了!”

    日光氤氲,淡薄且朦胧的柔光下,泽郇的笑容温醇得恍如稀世佳酿。

    “也就数挽挽最机灵……”

    “那是当然!”

    正当兄妹二人谈笑朗朗地越过竹门框景,青石阶上虚掩着的檀木花门却忽然打开。不过片刻,一袭兰色霓裳的贤玥便随之翩然而出,眉如翠羽,肌若白雪,神色清冷得犹如冰下奔流不息的潺潺泉水。

    “玥姐姐,”挽歌娇笑颜开,一双剪水杏眸中蕴满了欣喜,几步便跳上前环过贤玥白皙光滑的颈脖,“我可是几日都未曾见着你了呢!”

    贤玥安慰似的抚了抚挽歌的背脊,继而笑容淡然地转脸望向泽郇,“三殿下也来了。”

    “正好路过这里,便想着过来看看。”泽郇浅笑回望,几日未见,眼前少女的身姿似又清减了不少,于是他不住地又加上了一句,“这几日季节交替,你要多注意些身子才是。”

    “多谢三殿下关心。”

    挽歌饶有趣地望着葱葱茏笼的桂树下三哥与玥姐姐的你来我往,心内顿觉自己今日此举真可谓是机智有勇。于是她悄悄地清了清嗓子,继而佯装失措道,“哎呀,忽然想起我今日还答应了陪泠霜去御花园中放风筝呢。不行不行,这会儿我得先走一步了,玥姐姐你们慢聊哦!”

    言毕挽歌窃喜开溜,路过框景旁还不忘顺走了正欲开口的花茵。

    日照满庭,一室静谧,丹桂树旁的芳香溢溢。

    明明是这般幽静的场景,贤玥却忽然有些想发笑,她和寂泽郇的每次独处似乎都是这般令她措不及防。此时的她不是不尴尬,但她却更怕在他看出来她此刻心内的窘迫。

    “几日不见,你似乎瘦了些

    。”

    秋日的温风微微掀起着泽郇犹带淡香的衣袍,他如漆般的墨发仅用月色的发带而束,随风轻拂,仿佛随时都会融入淡薄的雾色之中,不复存在。

    贤玥莞尔一笑,“三殿下想了这么久,我还当您是想要夸我。”

    “若你爱听,我日后天天夸你便是。”泽郇唇畔轻扬,脉脉如水般的双眸中似是蕴着些许难能的欣喜,“那一日在疏影阁中,你和五弟匆匆而去,我便由此记挂了好几日……”

    贤玥垂眸微怔,复而神色稍敛、略带歉意声道,“那日我身子忽感不适,却是唐突了殿下。”

    “只要如今你没事,我怎样自是无妨。”

    轻柔低沉之声自耳畔边缓缓响起,犹如一阵微风划开贤玥平滑如镜的心湖。她紧握着方才从袖中悄悄取出的脂玉鼻烟壶,话至如此,便是孩童亦明白语中之意了。

    见贤玥垂首不答,泽郇浮于唇畔的笑容似是淡了一分。但停顿良久后,他再度温和启声道,“不知自何时起,纳兰小姐于我而言便是如此特别。虽然未能日日相见,但每当我看到了一副稀世字画,便想与你一同观赏;当我看到清晨中园林里绽放出第一朵鲜花,便想与你一共分享……”

    贤玥素来沉静而鲜有波澜的小脸之中忽然显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情绪,似是裹于心中的那一层丝罗骤然被捅破,而那一直蕴含其中的种种情绪顿时便倾泻而出。可是不论一时间心内晃过了多少波澜层叠,当她脑中闪现出幽幽雨夜中那个高大而孤单的身影那刻,所有混乱且纷杂的情绪都慢慢地冷却消退……

    远处似有丝竹之声逐渐传来,在久久的凝望过后,贤玥深吸了一口气,终而语调清冷地缓缓声道,“谢谢。”

    寂泽郇的身躯却忽而一震,心内顿时涌过万千情绪。

    此刻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不是没有料到过,但他却又是那样地想要试一试。若是连试都没有,面对着日后跌宕起伏,他又如何能做到心之无悔无怨呢?

    庭院中一时寂静如海,薄雾缭绕的天色似乎亦黯上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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