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夜幕沉沉,月凉如水。

    自瑾熙离去,寂泽修简单地叮嘱金婉元几句后,便与贤玥二人先后自承乾殿内而出。

    悦岚与徐凯明双双会意,素手与拂尘一齐轻抬,瞬间便屏退了候于殿外石阶旁的两宫随行宫人。

    二人心照不宣地向前走着,不远处便是宫门外漫漫无尽的明廊,贤玥犹是一袭繁复的品红色华服,寂泽修却身披月色长衫,显得清减许多。尽管衣饰佩带稍觉有异,但仿佛只要二人身置同处,风仪便自成一景,让眼见之人不免相形见秽。

    贤玥的步伐很慢,似乎有意识地与寂泽修间隔得愈来愈远,她感念着瑾熙此番用心良苦,但如今二人形同陌路的情境怕也是瑾熙料想未至。忽有一阵寒风吹过,贤玥下意识地围紧了身上的银狐披帛,遂之便抬眸望向眼前了寂泽修衣着单薄的背影。

    这是她多么熟悉的身影啊,他曾是她的在这世间无条件相信维护、亦是最最亲密无间的爱人。可如今时境变迁,他冷淡她、疏远她,甚至伤害她的家人,可贤玥却清楚地明白自己还是做不到真正对寂泽修心怀恨意。

    恰如此刻光景,她多想瞬间生出了一股勇气,疾步上前去轻握住寂泽修那白玉般微凉的指尖。

    不时,二人便已踏出宫门前的汉白玉雕花石阶。贤玥抬眼便望见了不远处候在两侧二人的步辇,原再不过几步,他们又要分道扬镳了。

    想到此处,贤玥心内一时生出了百般抵触的情绪,秀丽的羽玉眉亦遂之骤然一蹙。不想下一瞬,她却终而开口,朝着寂泽修的背影不轻不响地清冷道。

    “今夜的烟火极美。”

    “嗯,朕听说了。”

    寂泽修闻声止步,复而微微地侧过脸来,俊美的侧颜一眼望去尽是淡然。

    于是贤玥骤然心内了然,不禁感慨到自己竟会自作多情至此。

    “果然,那不是你……”

    还不等贤玥神色落寞地将话说完,头顶忽有几道风声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去,此刻寂泽修近乎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拽过一旁不明所以的贤玥将她护在身下,这才抬首定睛一看,眼前飞去的竟是数枚绑着赤色绸巾的带衣镖!

    他即刻扭头望去,只见停放步辇的另一侧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五个黑巾蒙面、身材健硕的黑衣人。

    “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娘娘!”

    幸因今夜事故所致,舞旋宫外的琉璃明廊上仍围有一众羽林军看守。此刻忽生事故,虽羽林军首领将军贺钊未至,但训练有素的羽林军亦未显出半分慌乱,而是疾速地排列成四边形,将寂泽修与贤玥层层护在其中。

    这一次,被围在人群中的贤玥没有推搡,没有抗拒,只是任由寂泽修那样紧紧地抱着。

    断肠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却再难同。这个急切的怀抱对她来说太过遥远,仿佛隔着千尺江流、百里河山,她心内虽有千万个抗拒的理由,可此刻不想再去动弹分毫。

    尽管此刻眼前的情境是如此水深火热……

    还未等贤玥思量清明,前方已是刀光血影一片的情境。只见黑衣人各个出手迅疾狠辣,招招阴险、刀刀致命。打头阵的几个羽林军前一刻还在犹豫是否须生擒,下一瞬便被黑衣人扣住手臂卸下了一只血淋淋的胳膊。

    原本富丽堂皇的皇家明廊此刻竟成了无比惨烈的人间屠场。而明廊上正从舞旋宫内缓缓迈出的一众随行宫人更是惊叫成了一团,有甚者更是直接吓晕在了宮墙角边。

    耳旁皆是刀剑交际之音,黑衣人中虽已有两死一伤,可眼前羽林军的伤亡情况亦不容乐观。眼见如今情境愈加混乱,寂泽修双眉紧蹙,上前便扶住了一直护于他与贤玥身前的年轻侍卫。

    “贺峻,即刻分一众人手,护送俪贤妃离开。”

    “微臣遵命。”

    眼前身披软甲、年轻英俊的侍卫即刻回过头来,贤玥这才发觉原来他有着一张与贺钊极其相似的面庞,心内不时放松下来,忽生出一股难言的信任感。可正当他要从寂泽修怀中将自己接过时,她却忽然紧紧地缩回了属于自己那温暖的衣襟前,紧紧地抱住身侧的臂膀不放手。

    刀光剑影越来越近,任凭惊叫不绝于耳,贤玥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寂泽修,神色坚定,眸色清澈地犹如寒潭清泉,理所应当承上这世间最好的容光。

    “我不走,你在这里,我便和你在这里。”

    望着怀中倾倒众生的惊世之姿,寂泽修心内一时百感交集,却再难开口分毫,只能任由着她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而不远处的情境亦乐观起来,刺客到底是寡不敌众,此刻已唯剩一人竭力拼搏,其余人等早已葬于乱剑之中。眼前的黑衣人仿佛拼了命地支撑,虽身上多处负伤,却挥舞着长刀不让众人靠近,好似多拖一时算一时。而羽林军自然不会半分让步,如此多朝夕相伴的兄弟死于今夜这些不长眼的刀下,他们怎能对其不心怀憎恨?

    面对着轮轮强攻,黑衣人武功再过高强,也是难以脱离分毫。眼见其就要束手就擒之际,他却忽然用左手从项上拽下一枚珠丸,一举摘下面巾,塞入喉中咽下。

    羽林军众人对其再是憎恨,也深知要留其活**由刑部审讯,不敢对其痛下杀手,可却始料不及到头来他竟就地自裁!

    黑衣人伏倒在地,鲜血大口大口地从他嘴中喷涌而出。

    此刻寂泽修与贤玥相携而立,一浅一深,在贺峻等羽林军的护卫下,缓缓地靠近那浑身是血且尚有余息的黑衣人。

    而那露出脸来的黑衣人瞧着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他的目光却早已涣散,右手的三根手指已不知所踪,仅余的两根手指却犹然微动,似是难以咽气。

    泽修贤玥二人缓缓将至,瘫倒在地的黑衣人忽而费力地抬起眼来望向了正绕过数截残肢、眉目含惧的贤玥。他恍若深思涣散地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又随之流淌而出。

    “娘娘,小的无能,没能,没能……”

    黑衣人那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最底下散发而出,而他的喃喃自语仿佛用尽了他剩余的所有力气,还未等话说完,他便侧头一歪,再也没能再度抬起脸来。

    围在泽修与贤玥一旁的羽林军与宫人们似乎骤然会意,皆是面带惊惧地望向了此刻神色怔然的贤玥。

    贤玥则明显地感受到了寂泽修方才还握住她的左手忽而一松。

    眼前灯火摇曳的琉璃明廊于贤玥而言仿佛成了一个静止的空间,无论身旁众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再也听不见也看不见。

    方才水深火热时,她还有些许想不通,如此戒备森严的皇家内院,怎会平白无故地进了五个刺客?且不论那些刺客的武功有多出类拔萃,此番情境,区区五人又怎能敌得过成百上千身手不凡的皇家羽林军?

    而如今她总算明白,这般大动干戈,原只是场为了她精心筹备、且百密无一疏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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