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的春天虽然还有几分寒意,但举目望去,四周已是一片生机盎然,暖流融化了岩层下的冰层,一颗颗粗大晶莹的水珠沿着石缝滴滴答答流下。
    雪水滋润着土地,浸湿了去年的草楂,冬眠的草根悄然苏醒,正奋力向外生长冒头。
    通过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已经闻到了温暖土地的气息。
    一只发情的山鸡站在树梢顶上大声叫唤,展示它绚烂的尾羽,寻找着配偶。
    ‘嗖!’一支粗陋的箭疾速射来,射穿了山鸡的身体,山鸡从高高的树杈上扑簌簌摔落下来。
    郭宋从一棵大树背后闪身而出,笑眯眯道:“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的就是你。”
    他拾起山鸡,跑到一条潺潺小溪前,去毛开膛,把山鸡洗剥得干干净净,将鸡脖子和鸡头割下来,连着内脏一起扔给一旁虎视眈眈的猛子。
    郭宋将鸡穿进一根粗树枝,把它架在树枝上噼噼啪啪烧烤起来。
    “这种烧烤的山鸡你不喜欢的,回头舅舅给你射一只田鼠,让你吃独食,保证不和你抢。”
    郭宋絮絮叨叨地念着,猛子听得不耐烦了,振翅飞起,自己去寻找食物了。
    只片刻,一阵阵肉香扑鼻,郭宋眼睛发光,他又从身后布包里取出一块小指头大的盐,把它捏碎了,小心地撒匀在猎物上,这才撕下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郭宋离开崆峒山已经七天了,他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捡偏僻的小路北上,尽管他相信紫霄天宫不敢向朝廷说实话,但紫霄天殿被烧,必然会惊动陇右各地官府,他穿一身道士服太刺眼。
    郭宋当然也可以去换一身衣服,只是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身后的粗布包里只剩下十几个蕨粉野菜团子和一小袋盐,还有一只水葫芦,这还是张明春吩咐师弟给他准备的。
    然后就是师父留给他的千年铁木剑和一副自制的土弓箭,这就是他所有的财产。
    吃饱喝足,郭宋又找了一个野兽难及的悬崖山洞,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他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极远处有一座关隘,他昨天就发现了,这座关隘究竟是哪里?
    猛子似乎对他吃独食有点不满,也不知道它飞到哪里觅食去了。
    郭宋和猛子相处了四年多,早就彼此熟悉,一两天不见已是常态,其实郭宋有时也希望猛子能离开自己独立生活,去寻找自己的伴侣,生儿育女,在河西走廊,好几次他都以为猛子已经离开自己,就在他准备唱一首祝福或者朋友之时,那货却又出现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惦记,不要去管它,一切顺其自然,以免浪费感情。
    其实说这么多废话,就是因为猛子给他带错了路,让他心中着实恼火。
    郭宋现在有点迷路了,他前世对这一带本来就不熟悉,何况这还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七天来他一直向北走,现在身在何处,他却茫然不知。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隐隐从远处传来,郭宋一怔,他纵身跳下悬崖,迅速向说话声处奔去。
    拨开一堆野蒺藜,郭宋顿时又惊又喜,山坡下面就是宽阔平坦的官道,一队装满货物的驴车在官道上向北缓缓而行,几名车把式在大声地争论着什么,就这一支商队,前后都没有行人了。
    “等一等!”
    郭宋高喊一声,奔下了山坡,坐在大车上的一名管事看见了他,连忙招呼车队停下。
    管事跳下驴车,走上前问道:“小道长是在叫我们吗?”
    郭宋虽然长得十分高大,身高足有一米九,但容貌却很年轻,他行个圆揖,满脸堆笑道:“我是崆峒山道士,奉师父之令外出修行,却有点迷路了,恳请大叔指点迷津。”
    管事呵呵一笑,这个小道士有点意思,居然叫自己大叔,而不称施主,这是要还俗回乡吗?
    “原来是崆峒山道长,这里是萧关地界,再往前走二十里就是萧关了,小道长要去哪里?”
    原来那座关隘是萧关,自己七天才走了两百多里,郭宋有点沮丧,走山间小路太绕了,还是走官道方便。
    “我要去灵州!”
    “去灵州就对了,过了萧关,沿着向北的官道,一路北上两三天就能到灵州。”
    “多谢大叔指点!”
    “不用客气,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是去夏州送货,还能结伴走一段路。”
    管事很客气,指指大车,“走路太累,上车坐!”
    郭宋也不客气,直接跳上驴车和管事坐在一起,他喝了几口泉水,顺手摸出一个蕨粉菜团子嚼了起来,这是静乐宫给他准备的干粮,现在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静乐宫的条件也很艰苦。
    管事撇了一眼他手中的蕨粉菜团子,他认识这种野菜粮食,安史之乱时,很多人都靠这个生存,只是安史之乱结束已经十年了,居然还有人吃这个?
    他心中顿时同情心大起,便从身后干粮袋里摸出一块厚厚的面饼递给郭宋,笑眯眯道:“是我婆姨做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谢谢大叔!”
    郭宋接过面饼咬了一口,面粉的甘甜让他回味无穷,这好像还是他来到大唐第一次尝到面粉的滋味,中年管事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让郭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大叔是哪里人?”
    “我是延州绥德县人,不过一直在京城谋生,这次东家让我去夏州送一批货。”
    “路上不安全吧!”
    管事点点头,“确实不安全,但要养家糊口,不安全也得走啊!好在运气还不错,一路都没遇到强盗。”
    “余管事,别胡说!”
    前面赶车的车把式忽然回头,十分严肃地提醒他。
    管事脸色一变,轻轻给自己脸上一巴掌,在路上走,最忌讳就是说平安无事,说没有遇到强盗,强盗很快就会出现。
    不过暂时不会有事,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就是萧关了,官道上的车辆和行人多了起来。
    郭宋一抬头,看见一个黑点在萧关上空盘旋,有本事别跟来,郭宋狠狠地咬了口面饼。
    ........
    萧关陇水入官军,青海黄河卷塞云。
    北极转愁龙虎气,西戎休纵犬羊群。
    萧关是隋长城的一部分,也是关中的北大门,地势险要,关隘雄伟,巍然屹立,这里是西北游牧民族入侵关中的必经之道,千年来,萧关内外金戈铁马,征战不休,荒野里山崖下,随处可见锈迹斑斑的刀剑和累累白骨。
    从萧关下山后便是低缓起伏的丘陵地带,这里分布着不少汉民村落,山脚下沿着蔚如河有一条北上的官道,两天后就能抵达灵州。
    另外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官道,沿着六盘山脉向东北方向走,一直可以抵达夏州。
    余管事去办了手续,驴车队缓缓进关,一名身材魁梧的旅帅走过来清点人数,他忽然一指郭宋,“怎么会多了一人,这个道士和你们一起的吗?”
    余管事连忙道:“这位道长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崆峒山道士,结个伴同行。”
    听说是崆峒山道士,旅帅脸色和缓一点,打量一下郭宋问道:“可有度牒?”
    郭宋从怀中摸出度牒给他,这是他的道士证,上面注明原籍,出家之地,如果要还俗,把度牒交给原籍官府就可以注销,同时上户籍。
    郭宋这次去灵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灵州官府注销道籍,恢复合法身份。
    旅帅其实不识字,他见下面盖有红色官府印章,便把度牒还给他,一挥手,“让他们过关!”
    郭宋把度牒揣回怀中,一抬头,却发现关隘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近来党项游骑肆虐关外,祸害百姓,望往来客商注意安全,另外,本守备特下悬赏之令,割一党项骑兵首级者,赏银二十两,并高价收购党项坐骑兵甲,此悬赏半年内有效。
    大历八年二月初四守备张枫
    上面还盖了一个萧关守备的大红印章。
    郭宋用胳膊碰了碰余管事,向告示一努嘴,“大叔,你看!”
    余管事看了一眼告示,顿时脸色苍白,关外居然有党项人游骑,东家怎么没有告诉自己?
    “大叔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去夏州的商队,可以结伴同行。”
    一句话提醒了余管事,他连忙点头,“我去打听一下。”
    萧关的关城内倒像一座小城,用木头搭建了不少店铺,有酒肆、客栈、杂货铺、小吃铺,居然还有一座妓院,两个脸上涂得雪白的矮胖女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晒太阳,没有半点招客的意思。
    或许是刚开春的缘故,往来的客人还不多,略显得有点冷清,不少客商都直接穿过关城而走,没有在这里停留。
    片刻,余管事从酒肆内气喘吁吁跑出来,坐上大车吩咐道:“赶紧走!”
    十几辆驴车开动,向关城外走去。
    “没有人肯同行?”郭宋问道。
    “不是!前面三十里外有个集马镇,商人都去那边集中,每隔十天大家一起出发去夏州和灵州,还有专门的武士护卫,明天早上正好就是出发时间,我们得连夜赶过去。”
    郭宋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他觉得有些不妥,但余管事赶路心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驴车队过了萧关,沿着崎岖不平的下山路向三十里外的集马镇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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