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所处的位置较为偏远,路过的商旅游人也相对寒酸了些。清云子一行之后又来了几波休整的路人。别说是住宿,连吃饭的都没有,只是讨了几碗不要钱的清水。

    眼瞅着天色暗了下去,小吏掂着手里的三枚小钱摇头道“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脱了这身皮,去劫道算了。”

    “啪”牢骚还没发完,后脑勺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拍了一头的面粉。

    “小瘪犊子,你赶紧劫道去。腾出地儿来,有的是人抢破脑袋来这干。”说话的是同样身穿驿官制服的老者,相貌清癯,须发斑白,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

    小吏被拍的一缩脖子,扭头没好气道“别总打我头呀,打傻了都。”说完抻着脖子,越过老吏往厨房瞟“饭好了?晚上吃啥?”

    老吏系着围裙,两手还粘着棒子面粉。没好气道“就长了个吃的心眼,去,把人招呼下来。开饭了。”

    这间驿站共有两名驿官,除了劈柴的小吏就是这位始终在厨房忙活的老吏了。

    清云子等人过来时饭菜已经在桌上摆好。算不上精致,却也香气扑鼻。

    土豆烧豆角,加了几片薄到透亮的腊肉,用大盆盛得冒尖。缺牙豁口的深棕色陶碗已经盛满了野菜汤。还有码在簸箕上的棒子面大饼子,金灿灿的诱人。

    清云子招呼两名驿官一起吃。老吏摇着头,笑呵呵道“厨房里吃过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们。”

    小吏倚坐在门坎上,端着碗,狼吞虎咽。腾不出嘴说话,举了举手里的碗,示意不用客气。

    落坐后,面对比午饭丰盛许多的饭菜,清云子等人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灵雀儿自不必说,吃过汤药后身体初愈,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又空了一天的肚子,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女孩子的矜持。小嘴不大,节奏却不慢,运筷如飞。

    清云子左手抓着饼子,右手夹菜。没嚼几下就往下咽,噎到了也舍不得撒手。直接趴在碗上“呼噜噜”喝上一大口汤。一副饿了十天半个月的样子。

    无名坐在清云子对面,吃相如出一辙。边吃,还边用眼神交锋。愣是把好好一顿晚饭给吃出金戈铁马的味道来。

    老吏两眼笑成了月牙,满脸的皱子聚成了菊花。他煮饭谈不上什么手艺,偏偏喜欢看别人吃。最忌讳精心准备的饭菜没人动筷子。如眼前这般不雅的吃相,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了。

    连倚门而坐的小吏都看傻眼了。他吃东西从不讲究什么形象。可这么一比较,简直文雅到姥姥家了。不由的嘀咕着“厉害,真是长见识了。”

    正吃着,清云子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查觉的异样神色,而后恢复常态继续埋头大吃。

    片刻后,坐在门坎的小吏也发现了动静。

    有蹄声如鼓点,由远而近。十余骑快马风尘仆仆的呼啸而至。

    马匹在驿站院门口纷纷勒住缰绳。

    一众骑手竟个个骑术精湛。从飞奔到站定,不到两息的时间。

    马队靠后位置分出了两骑,各自上了一个高处。片刻后打出手势,这些人才让马匹踏着小碎步缓缓进了院子。

    至始至终,无一人开口说话。

    清云子冲门外挑了挑下巴。咽下嘴里的东西道“瞧见没?这就叫专业。”

    小吏扑棱一下爬起来,扭头就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砍柴的斧头。

    长年在驿站当差,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官道上虽然路途平坦些,但也只是相对羊肠小路而言。除非有要紧的事情,否则没几个人舍得放开马速这么跑的。眼前这帮人身上没有包裹和旅途常备之物,皆腰间跨刀。身上还带着股散不去的血腥气。

    马匪!!

    领头一人身形极其高大,用黑色的眼罩遮住一只瞎眼。一条狰狞的刀疤从额头划过瞎眼,一直延伸到下巴。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上下打量正在用餐的清云子后,哈哈一笑道:“这小子没说假话,确实是头肥羊。”

    独眼大汉身后两名一身戾气的汉子手中架出个脸上血迹已经结痂的瘦弱身影,看身形正是白天和刘富贵同路的商贾之一。

    此时满脸惊恐之色,声音颤抖的道“不敢欺瞒大老爷,已经到了这里,人也还在。求大老爷饶了小人一条贱命。”

    独眼大汉心情不错,豪爽地摆了摆手“既然答应不杀你,就不会失言。”

    马匪手一松,这名商贾顺势跪地上磕头。一个劲的谢不杀之恩。

    一名马匪不耐烦的踹了他一脚,道“还不滚,等着请你吃饭吗?”

    商贾连声称不敢,连滚带爬的出了驿站。

    片刻之后,远远传来一声凄厉地惨叫。

    独眼一脸的诧异“唉哟?怎么给杀了?唉!我是答应不杀他了,可手下那帮兄弟不服管哪。他们可是最忌讳出卖别人来求活的小人行径了。你说是吧?”

    这话是对清云子说的。

    独眼大汉见清云子面无惧色,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哪怕知道手下刚杀了人,都没挑一下眉毛。

    也怕踩到硬点子,言语间有试探之意。

    然而小吏却不合时宜的提着斧子拦在清云子和独眼大汉之间。手脚微微颤抖,色厉内荏道“驿站是朝廷的部门,在这闹事,你们是想造反吗?”

    几名马匪先是满脸的错愕。

    其中一个马匪学着他的语气对身边的弟兄重复道“你们是想造反吗?”

    引起一阵轰然大笑。一名马匪指了指脑袋“这帮爷们的通缉令就贴在方圆百里的乡镇大门上,几年来也没见哪个有本事把我们脑袋摘了去。赏金年年见涨,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去自首了。”

    独眼大汉逼上前去,刀鞘点在小吏的斧子上,把小吏点的往后退了一步。又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独眼眯成一条线,阴测测道“小子,你倒是有那么点意思。来,照这砍。”

    小吏手心都是汗,咬牙死撑着不肯退开。

    “砍呀!”独眼大汉怒目圆瞪,声如震雷。

    小吏吓了一哆嗦,斧头差点脱手。一闭眼,“啊”的大叫一声,把斧头高举过头顶就往独眼大汉身上砍。

    “嘭”独眼大汉一腿踢在小吏膝盖处,小吏身子一歪。脸颊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鞘,被拍出四五步远,眼一翻,昏了过去。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了起来。

    “妈的,让你砍你就砍哪?”独眼大汉嘀咕了一句。引起身后两名马匪一阵大笑。

    灵雀儿早就停了筷子,身子有意的往后缩。脸上满是惧色。

    清云子和无名动作也慢了下来,却没停手。依然在往嘴里塞。

    “唉呀我去,今天出来是不是没查黄历呀?怎么净碰上些怪胎?”独眼大汉。“哐当”一声,连刀带鞘拍在桌子上。眨了眨眼睛,觉得吓唬小孩没意思。一把从清云子手中抢过啃了一半的大饼子。一口下去就是小半边。含糊道“我说你是有恃无恐呀?还是真傻呀?看不出我们是冲你来的吗?

    ‘噗’这狗屎玩意儿,是人吃的?”

    边说边把嚼碎的饼子吐到了菜盆里。

    无名顿住,心疼剩下的菜。低声道“唉,何苦来的?”

    独眼汉子嘿嘿一笑,脚尖勾过来一个櫈子。大马金刀的坐下道“娃娃别怕,爷爷身边正缺个人端茶倒水的可人儿。只要你乖乖的,不会伤了你。若是过上几年,你娃出落的水灵,做个压寨夫人也未尝不可呀。”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男人都懂的笑声。

    这位当家的和那短命的徐员外一样,都喜欢还没长开的女娃。

    无名盘算了一下和大汉之间的差距,差点顺嘴爆出的粗话生生憋了回去。一脸人畜无害的看向清云子。

    清云子盯着没法再吃的饭菜,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不料厨房那头却先一步弥漫出一股骇人的杀意。

    只见老吏手持一柄官刀,须发皆张,脸色冷的吓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有温度的话:“小崽子,你家老人没告诉过你,糟践粮食会遭天谴吗?”

    无名愕然。小吏被人打晕时都不曾急眼的老吏,这会儿竟是脸红脖子粗地摆出了拼命的架式来?

    随即又下意识的看了看清云子,神色古怪。

    是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食物都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执着啊?

    气氛不由凝重了几分。这帮马匪皆是死人堆里刨食的货色,对杀气都不陌生。

    哪怕是整天跟老吏斗嘴,嚷嚷着要落草为寇的小吏都不知道。这个平日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刀子嘴豆腐心的和善老人曾是战场上百战余生的悍卒。

    戎马一生,无妻无子。退伍后才安排了这么个地方养老。

    杀气一出,别说这些个马匪,连清云子都不得不承认看走了眼。

    清云子不容置疑,道“无名,带雀儿进屋去。”

    无名“哦”了一声,却没动弹,想赖着看热闹。被灵雀儿一把拽住衣领,不情不愿的拖走了。

    院里的马匪觉察到屋里的异样,先后又进来了五人。无视了正往里屋躲的无名,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吏身上。

    老吏将刀横在胸前。一手托鞘,一手执柄。

    目光流露出温柔之色,呢喃道“老伙计,本以为你要安安静静的陪我入土了,不曾想还有出鞘饮血的一天。呵呵,再和我恣意杀戮一番如何?”

    说完,老吏郑重其事的将刀放在腰间的位置,左手轻叩刀鄂,右手以虎口掐在刀柄之上,手指一根根落下,虚握。

    杀人刀法——拔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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