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只觉得脚下云彩软绵绵的,像一大片棉花。一按就掐进去,松手又会弹回来,实在不像能托住人的样子。

    一层薄薄的光罩从云彩边缘升起,把几人罩在其中。

    缓缓升起后,骤然加速。

    清云子和星云子面向前方并肩站着,负手而立。

    无名措手不及之下被闪了个大跟头,撞在光罩上。

    见没有把手的之处,忙爬到驴子身边,抓住目光呆滞的驴子棕毛才算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无名这才发现腾云驾雾的感觉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逍遥自在。

    幸好时间不长,盏茶之后便降下云头,在主峰上的一处偏殿着地。

    清云子回到山门没引起什么波澜,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曾离开过。

    戒律院事务繁杂,自有下面的管事来操心。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等他回来处理便是。

    修仙之人的性子多凉薄,闭关一次往往便是数年乃至十数年。因此只是设宴请几位平日比较亲近的长老小聚了一下。

    其中有丹阁的夔元思长老,锻器峰苟曾平长老,文绘院多德义长老,参天塔高寒虎长老以及清云子的小师弟龙虎台执事程云子。

    都是九鼎山的大佬级的人物。

    若是正式场合,无名是连站在清云子身后的资格都没有的。不过这种私下里的小聚会没那么多讲究,在灵云子的坚持下,也跟着入了席。

    清云子接下来肯定是要闭关恢复修为的,星云子有意让这个孩子跟几位大佬先混个脸熟。日后说不准还能关照一二。

    无名多少也算个小人精。

    打记事起就身陷在宫廷中的明争暗斗中,耳濡目染的见闻了不少。后来在临江村也是小恶霸一样的存在。又被清云子这个道貌岸然的无良老道士以身作则的教育了大半年光景。有些东西已是沉淀在了骨子里。

    叔叔,伯伯喊的那叫一个亲切。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直把几个一心问道的老家伙哄的眉开眼笑。

    无名举止有度,礼数周全。再加上外貌不俗,清澈的大眼睛灵气十足。可比那些自小在山门中长大的木讷弟子强了不知哪去了。

    一个个对他喜欢的不得了。尤其是平日不苟言笑,长年摆着张死人脸的程云子,还送了无名一枚中品灵石作见面礼。

    无名既没有喜形于色,也没假意推辞。丝毫不矫情地道谢后收下了。

    几人心中又是一阵赞叹,不由都羡慕起清云子的好运气,竟能寻得如此出色的好苗子。

    清云子不动声色,满脸的谦虚。说些教导不当,请各位海涵之类的客道话。

    殊不知,满脸谦逊的清云子和乖巧可爱的无名都在心底一个劲的鄙夷对方“不要脸”

    星云子眼光不时在一老一小之间游走,笑而不语。

    一场酒宴酣畅淋漓,宾客尽欢。

    星云子一直将爷孙和驴子送回抵流峰才辞行而去。

    这座山峰名为抵流峰。叫着顺嘴,也有人称作第六峰。峰高千丈,有地火可供炼丹和锻造,峰顶有清泉注水成池,倾泄而下,形成一道细长的婉转瀑布。有弟子和执事七八百人。

    清云子便居住在峰颠。

    一汪占地数亩的莲花池如嵌在峰顶的美玉,碧绿清澈。池中莲花摇曳,游鱼见人不惊。数只丹顶仙鹤悠闲的漫步在水浅之处,捡食鱼虾。

    有棵苍劲的迎客松依池而生,树冠遮住了小半个池子的上空,不时起落一些叫不出名的鸟雀。

    山峰边缘处有一块裸露出的平整石台。站在石台上可观日出日落、紫霞繁星。

    脚下便是翻腾的云海,俯视芸芸众生,便不由的生出虽不是仙却已胜仙的豪情。

    其实主峰上的景致要更胜一筹,不过无名当时正忙着恐高,根本顾不上东张西望。

    巨石不远处,临池而建的一间石壁茅草顶小屋便是峰顶唯一的建筑了。

    跟随清云子进到小茅草屋,无名眼珠一下子瞪大了起来。转身又退了好去,砸巴砸巴嘴再次进来,再退出去,再进来。不由啧啧称奇。

    这间从外面看比茅厕大不了多少的屋子,内里竟是别有洞天。

    进门正对的是数丈方圆的正堂,除此之外还有卧房、偏房、客房、书房,间间宽敞明亮。屋子如同没有棚顶一般,抬头便是浩瀚天空。地面是浑然一体的木质地板,看不出人为铺设的缝隙。隐隐散发着有宁心静气功效的幽香。

    室内摆设很符合清云子的审美风格……满屋子珠光宝气,即便做工不怎么出彩的金银玉器也随意的堆放在角落。

    轻而易举的破坏了屋子本该有的那股出尘之气。把人从仙境拉回俗不可耐的凡俗中来。

    清云子把无名领到偏房安顿好,见小家伙满脸的痴傻表情。不由得意万分。

    清咳了一声道“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下这段时日积压的教务。你小子今晚就不用练功了,好好休息一宿吧。”

    见无名下仍在四处打量,只是漫不经心的点头。清云子撇了撇嘴不再理会就差在脸上写“土包子”仨字的无名,转身离去。

    戒律院在九鼎山是最具实权的机构之一,主掌数万弟子和长老的言行。分级处理违背了门规的教众,小至口头警告大至清理门户。繁琐至极。

    虽然清云子下面有监事,管事,执事操心。但有些比较重要的决定还是需要他来拍板钉钉的。

    正所谓什么将带什么兵。一帮子中老年实权派,平日板着张生人勿近的冷漠面孔,让弟子们噤若寒蝉的存在。见清云子露面,师叔、师爷喊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跟邀功的狗腿子似的。谄媚的老脸笑的一个比一个真诚。

    不过当厚厚的一摞案宗摆在清云子面前时,这帮蔫坏的老东西可就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了。

    面色铁青的清云子眉头一跳,在心中给没憋住笑出声来的两个倒霉蛋狠狠记上了一笔。

    处理大宗的案子不比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需要一帮老家伙唇来齿往的辩上一番。各有各的道理论证,一个案子能整出四五个处理结果来。说到激动时不乏吹胡子瞪眼,大有撸袖子干上一架的气势。

    这种劳心劳神的事情做起来最是让人头疼。

    等把所有案宗处理结果拿出来时,已是清晨,天空放亮。

    清云子坐在案首,轻轻敲了敲胀痛的脑袋。再看向一屋子疲惫的徒子徒孙,笑了。

    他们是山门纤尘不染的保障。只要这些帮理不帮亲的老倔驴在,九鼎山这棵大树就不怕会生出蛀虫来。

    笑声富有感染力。一个,两个,三个,满堂的人都会心笑了起来。

    干完了手头的话,众人都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两个先前差点撸袖子拼命的家伙此时勾肩搭背,亲如兄弟一般。

    其中一人抬头对清云子道“师叔,你回来了。真好。”

    清云子对须发灰白的老者笑骂了一句“又拍马屁,小兔崽子”

    有些时候,除去华丽的辞藻和精心刻画的笑容场面才更能暧人心。

    清云子和辛苦了一夜的众人到膳堂用过早餐,又打包了一份带回给无名。

    一碗玉米粥,一碟咸菜和一份切成薄片的卤豆干,十个菜包子。算不上丰盛,倒也清香爽口。

    结果一进屋,哑然失笑。

    无名顶着青黑的小眼圈,满脸亢奋的在屋里东摸摸,西敲敲。不时的还在地板上闻闻舔舔。有三把椅子叠放一起摞在墙边的桌子上,看样子屋顶房梁也没放过。

    见无名摸出一把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匕首,就要去抠镶在墙壁里的夜明珠。清云子哭笑不得地赶忙制止。

    夜明珠事小,万一抠坏了埋在墙里的阵纹,房子可就要塌了。

    饭后,清云子点了无名的昏睡穴。让这个亢奋过度的小家伙沉沉睡去。

    把无名抱到偏房躺好,清云子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他回到九鼎山的消息很快会被有心人知道,诸葛家必然会遣散族人隐秘起来,以图东山再起的时机。

    而依着他对掌门师弟的了解,护短性子可是师兄弟之间一脉相承的。

    三个时辰后,星云子飘然而至。风清去淡的取出一把飞剑,笑着道“师兄,七星飞剑我帮你取回来了。无名那个娃娃很不错,我会多加关照的。你尽管安心闭关恢复修为便是。”

    清云子没说什么感激涕零的客套话,捧着手中飞剑百感交集。七星飞剑乃是师尊所赠,对他的意义非凡。

    清云子道了一声“好”,犹豫了一下又道“无名那孩子适宜放养,没人管或许比被人管着更有出息。闯祸了该收拾就收拾,别惯出毛病来就行。”

    九鼎山之外。

    一则的消息激起修真界的轩然大波。

    九鼎山掌教星云子亲率长老十六人,核心弟子、内外门弟子计五千人对诸葛家族进行围剿。

    同时,九鼎山通过莫知楼向修真界发布讨贼檄文,道明事情原委。

    诸葛家族青壮派殊死抵抗,除被剿杀歼灭外仅有不足一半的人员被俘,被废去修为充作矿奴。

    星云子一人独斗诸葛家主及太上长老一十三人,皆一招毙敌。生擒罪魁祸首诸葛鸿及数名参与此事的家老,关押至九鼎山洪狱。

    在外的家族子弟躲过一劫,纷纷底价变卖商铺,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以培育灵禽坐骑立足,盛极一时的诸葛家仅支撑了两个时辰便宣告灭亡。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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