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正想着,只听得蒋琬又说道,“丞相,说起收粮之事,学生还有一事尚未禀报。”

    “何事?”

    随着汉中诸事日渐走上轨,再加上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派去了汉中,还有锦城这边夏粮入库等重要事情缠身,只要没什么大事,诸葛亮已经有一阵没关心过汉中了。

    蒋琬回道:“丞相,那李家前两日报过,说是那汉中典农校尉丞也要他们帮着筹粮。”

    “噢?”

    诸葛亮这回当真是有些惊讶了,“李家?六房?”

    “是。”

    诸葛亮桃花眼微微一眯,似乎当真就是有些记不清的模样,“我记得,李家六房有一女,似乎就在汉中?”

    “是一子一女。”

    蒋琬面容有些古怪,咳了一声,说道,“听那李家的话,那放在汉中的李家女,已经被那冯郎君收进……”

    “嗯?!”

    诸葛亮眼露精光,差点就是脱口而出。

    收房了?

    “收进了纺织工坊……”

    蒋琬小心翼翼地说道。

    “收进了纺织工坊?什么意思?”

    诸葛亮脸色有些愕然。

    “就是冯郎君把此女收进了纺织工坊,说是让她当了纺织工坊的总管事。”

    蒋琬说起此事,脸上的神情更是古怪。

    这冯明文,做事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仅仅是管事?”

    诸葛亮脸皮微微有些抽搐,心道那个混帐小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前头你对那女子爱理不理,我还当真觉得是幼常误解了什么,如今突然又让人当管事,做事怎能如此不按常理?

    再说了,我让此女去汉中,又不是让她去给你当管事的。

    你要么就不要碰,要么就……

    哪有你这样做一半留一半的?

    “听李家的人说,确是只当管事,而且听说,纺织工坊织工之事,多由彼决之。”

    诸葛亮听了,默然好久,这才喟然一叹,“此子心胸,有时倒是豁达而不拘小节。纺织工坊中,织工多是妇人女子,让女子当管事,反是比男子方便许多。”

    “换了别家,稍有些产出的所在,有谁敢如此大胆,让女子掌权?更不要说如纺织工坊这般大的产业,他倒是不怕人说闲话……”

    诸葛亮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摇摇头自失一笑道,“倒是我多想了。从认识此子起,他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被人闲话的。”

    “今年朝廷收粮,所用布帛多赖纺织工坊,故那里万不可有失。此事公琰你就操心一下,黄家也好,李家也罢,若是他们收粮时有人为难,你不防搭个手。免得有一开眼的人看那两家好欺负,想要占便宜。”

    “学生明白。”

    蒋琬回道,同时心里在感叹,这黄李两家,莫不是要就此翻身?

    “还有,你帮我拟一令,让那魏文长派些人马,前去南乡驻守。南乡多胡人,而且虽说魏贼不大可能从汉水逆流而上,但多防一下总是没错。”

    “是。”

    说起胡人之事,蒋琬不禁又想起与之类似的僚人。

    “丞相,这些时日,汉中各家得了南中送去的劳力,垦荒倒是快了不少。若是明年还是如今年一般,新开田地不用纳粮,汉中定可自足。”

    顿了一顿,他又开口道,“只是丞相,明年便开始让汉中纳粮,会不会太着急了一些?”

    诸葛亮摇头,“不会。汉中新开田地,多是旧年抛荒之地,一年时间,足够有产出了。”

    诸葛亮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已经进入汉中垦荒的李家六房,不由地又补充了几句,“只是这旧年熟地,总有开完的时候。”

    “但有了这八牛犁,就算是生地,也比以前容易开垦。所以这生地,倒是可以延缓两三年再收粮。不拘这蜀中还是汉中,都要早做准备。”

    有了八牛犁,不但是汉中,只怕就是蜀中的许多在以前不易开垦的地方,只怕也会变得轻松不少。

    所以这也是蜀中大家愿意答应诸葛亮不进入汉中的原因之一。

    蜀中就能垦荒,又何须去汉中?

    不过蒋琬倒是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丞相的意思,是让蜀中的大族也进入汉中?”

    “堵是堵不住的。”诸葛亮点头道,“能把他们挡住两三年,也就够了。汉中的地,光靠功勋,是开不完的。”

    “两三年后,抛荒的熟地差不多也开完了。至于那些生地,谁想要去开,朝廷又何须阻拦?地开得越多,粮食就收得越多,这是好事。”

    作为荆州进入蜀地的代表人物,诸葛亮自然明白本地大族和他们这些外来户矛盾所在。

    说白了,不外乎利害二字。

    当初他们为什么欢迎先帝入蜀?嘴里说是兴复汉室,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图从龙之功?

    不说蜀中的世家大族,就是先帝带入蜀中的功勋们,又有多少人单单是为了先帝那一句兴复汉室?

    就算是关君侯和张君侯,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义之所在,这才生死相随的吧?

    所以蜀中世家不但没有从大汉手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还要被自己这些外来户压上一头,心里不满,那是人之常情。

    可是大汉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钱粮人口又全是掌握在本地世家手里,就算知道蜀中大族不满,那也得继续让他们出人出钱出粮。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那是要打出来的,不是喊出来的。

    只有打下来的地盘越多,才能有更多的利益可分。

    再说了,不但是本地世家不满,就算是功勋们也未必满意。

    从龙之功,光给个名号官位又有什么用?

    最重要的是基业,能让自己,能让子孙吃穿不愁,能享乐,能多睡几个美人的传世基业。

    田地,才是根本啊!

    有田地才有产出,才有钱粮,有了钱粮,才能挥霍不是?

    但大汉的功勋们又有几个是家里富有田地的?

    看看廖公渊为世家张目就明白了,未必就没有多为自己找后路的心思。

    本地世家虽然被人压着一头,但他们背地里却是看不起勋贵的,穷鬼有什么了不起?

    双方都对对方的东西有所贪念,不就是为了利害么?

    诸葛亮作为大汉丞相,统筹全局,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可是家底薄,手头紧,地盘小,大汉如此窘境,他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一只土鳖来,按他的想法,光是平衡这蜀中的各方势力,只怕都要耗费大部分的精力。

    也只有严苛的法令,公平行事,这才能让人说不出什么话来,才能尽可能地维持这脆弱地蜀中平衡。

    所以说,八牛犁好哇,屯垦汉中好哇!

    汉中之地,终于把功勋们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虽然说不能全部喂饱他们,但比起之前饿得嗷嗷叫,那是好多了。

    手里有了基业,廖公渊之流,想必就会少上许多。

    大汉对蜀中大族打压,但对他们手里的钱粮人口又何尝不是有所依赖?

    只有汉中有了产出,朝廷自己手里有了钱粮,面对那些大族时,才能放开手脚,才不会有所顾忌。

    听到丞相如此一说,蒋琬也是赞同地点点头,“丞相这般做,让那蜀中大族能得些田亩之利,倒也能让他们少些怨气。”

    听了蒋琬此话,诸葛亮心里叹了一口气。

    公琰生性宽厚,稳重有余,机变不足,只能算是个守成之人;幼常机变倒是够了,但未免过于自负,做事有些不够周全。

    此二者,皆非自己所望。

    又过了几日,李遗终于带着一行人到了锦城。

    “樊医工,这两日就请暂且委屈住在此间小院。待我在锦城办完事,就一起北上汉中。锦城可是我大汉的都城,樊医工若是有心情,可心情游览一番。”

    “我会留下两位随从,若有事情,就直接与他们说便是。”

    李遗把他从南中带过来的人安置在一个别院里,临走前对着他们说道。

    这群人有十来人,领头的是一个老农打扮的老者,发须皆白,乍一眼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可是腰杆挺直,脸虽是被太阳晒得黝黑,却不见皱纹。

    如果光看脸的话,三十岁农户出身的人只怕未必有他年轻。

    所以这是一个看不清年纪的老者。

    只听那樊姓老者听到李遗这般说,连忙陪笑道,“乡野之人,能住在这等地方,何来委屈之说?李郎君有事就请便,不用管我等。只要事了,随时过来叫我等出发便是。”

    李遗又吩咐了一番随从,这才离去。

    “大父,这锦城果然不愧以锦为名,当真是繁华似锦,这里可比南中那边好多了。”

    李遗一走,留下的两个随从去了偏房休息。剩下的人有老有少,只见那几个年轻人便马上按捺不住兴奋的神情。

    反是人群中的中年人露出怀念的神色,有些感慨道,“想起少年时,也曾随大人到过这锦城,没想到相隔这般多年,竟然还能回来。”

    樊姓老者看向自己的子孙后代,脸上似悲似喜,仿佛还带着些许歉意。

    “唉,还是我拖累了你们。既然你们喜欢锦城,就趁着这两日四处看看,留个念想。免得去了汉中,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大父何必如此感怀?那李郎君不是说了么?我等此去汉中,自有一番机遇。又不是像师祖……”

    口快的一个年轻人刚说出这番话来,只听得一声暴喝:“收声!”

    吓得那年轻人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樊姓老者嘿然一笑,话中竟有些嘲讽之意,“世间的贵人,何曾把我等医匠当一回事?用时呼来,不用时喝去。遇到那些心思狠毒之辈,只怕连性命亦难保。”

    说着,又看了一眼众人,这才继续说道,“不管那李郎君是何种说法,只要未到汉中,只要未曾见到他许下的事情,皆不可信,还是要小心为佳。”

    “既然大人信不过,为何还要亲自出来?就算是李家对大人有恩,但听那李郎君口气,也只是在找一些医工使唤罢了,让孩儿们走这一遭,也算是报了恩情,又何劳大人这般奔波?”

    一个中年人问道。

    樊姓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报恩是一回事,但我樊家被迫藏身南中皆是因我之过。南中乃是蛮荒之地,我又如何忍心让子孙因我之过而成为蛮人?”

    “虽说我不太信李郎君许下的事情,但又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樊家此时的境地,罪由我而起,自应由我而赎。”

    “大父又何必如此悲观。南中之地,亦常听得那冯郎君乃是大汉第一少年郎君,那南中多少妇人,皆是被他收留,这才避了战乱之苦,想来他不会是小人之辈。”

    年轻人倒是比自家的长辈乐观一些,想那传闻,那大汉第一少年郎君,亦不过十七岁,便已做出好大的一番事业,名传大汉天下。

    自己若是能跟随这等少年英雄,就算不能出头,也能一慰仰慕之情。

    “传闻岂可轻信?”

    樊姓老者斥责一声,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这话,倒也提醒了我。锦城本是大汉都城,听说这冯郎君本住在锦城,后才去了汉中。”

    “想这冯郎君这般大的名声,锦城定有不少与他有关的传闻,你们趁着出去观看锦城的时机,借机打探一下。”

    “大父不是说传闻不可轻信么?”

    “嗐!”樊姓老者一拍大腿,“南中离锦城这般远,传闻传到了那里,早就变了味,自是不可轻信。”

    “再说了,一道传闻不可轻信,但你们多打听一些,只要多人皆是同一说法,那十有八九就是差不离。”

    听了老者的话,几个年轻人脸上就是一喜,这打听之事倒是其次,关键是可以出去看看这花一样的锦城,那就是大好事。

    他们几个一路走来,越是北上,越是觉得繁华。

    到了锦城,眼睛都差点看不过来了。

    在南中那等蛮荒之地,不要说见过,就是想,都没想过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等如花似锦的地方。

    所以几人心里早就痒痒了。

    “虽说李郎君是都督之子,但毕竟这里是锦城,乃是大汉天子脚下。你们出去,皆要小心,不可惹出事来,闯了祸。出去前,先去问问李郎君的人,这锦城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谨记大父之令。”

    几个年轻人连忙说道。

    待几人出去后还没过多久,只见一人就面色如土地回来了。

    “大父,不好啦!这冯郎君,果真是如你所言,传闻有误。”

    年轻人一见到樊姓老者,就大惊失色地说道。

    “你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樊姓老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道。

    “那冯郎君,原来还有一个名声,叫巧言令色冯郎君,说是此人能说会道,竟说得丞相这般人物都能听了他的妄言……”

    樊姓老者脸皮一紧,想了想,心中还是有些侥幸,“你仅仅是出去这点时光,倒未必能打听得全,待他人回来再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两个年轻人脚步慌乱的跑了回来。

    “大父,不好啦!这冯郎君,果真是如你所言,传闻有误!”

    “什么传闻,赶紧说来?是不是巧言令色?”

    樊姓老者连忙问道。

    “不是不是,不是巧言令色,错了一字,是巧言好色。听说此子多情滥情,胆大妄为,不但勾搭上了张君侯家的小娘子,还敢让关君侯家的三娘子陪伴身边去了汉中。”

    “对对!”

    另一个年轻人也点头道,“听说他还未成婚,就换了不少贴身侍女,身边一日也离不开貌美侍女。就算他去汉中,也不忘让貌美侍女同行。”

    攀姓老者脸色一白。

    这时,又一个年轻人进来,还没进到房门就喊道,“大父大父,不好啦!”

    “门关上,慢慢说,莫要让他人听了去!”

    樊姓老者一见自家孙子如此神态,连忙喝道。

    “大父……那冯郎君,听说可不是一个好侍候的人,他可是有怪癖的。”

    “什么怪癖?”

    “好夺他人妻子。”

    “什么?!”

    樊姓老者惊叫一声,他终于想起了某一个人,一个让他永远都不愿想起来,却又永远忘不了的人。

    “此话可是当真?”

    老者差点就揪上了孙子的衣襟。

    “错不了。”

    那年轻人跑到门边,打开一条缝,确定门边没人,这才转过身来,悄声道,“听说关家三郎娘子,本欲与李郎君议亲,后却被冯郎君强夺了去。”

    说着,他又咽了一口口水,“还有,听说前些日子有一个姓廖的大官,本欲娶一个李姓女子,没想到最后那大官不但丢了官,全家还被流放去了汶山。”

    “而那李家女子,如今竟然呆在冯郎君身边……大父……大父……你怎么啦?”

    还没等年轻人说完,樊姓老者嘴里就哆嗦着骂出一声:“曹贼!”

    然后两眼一翻白,就此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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