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听到汧县的曹军开始派出哨探,清扫周围十里,同时有前军出城向陇关而来时,冯永终于松了一口气。

    照这么看来,张郃应当是打算硬攻陇关了。

    “传令下去,让暗夜营小心一些,只要远远地盯着就行,知道曹贼大军行踪即可,不要太过于靠近了。”

    张郃治军确实是很有一套,这一段时间下来,暗夜营的人为了刺探消息,人手损失不少,让冯永颇为心疼。

    如今得知大军向陇关而来,那就相当于事情已经明朗化,只要抓紧时间准备守城器具,等对方来攻城即可。

    从汧县到陇关,有两百里,虽是可以行车的大道,但同时也是山路,周围山林密布。

    曹军走得很小心,生怕有什么埋伏,哨探四出,确实没有前面没有埋伏了才会继续前进。

    这样虽然让暗夜营的人无从下手侦探情况,但同时也拖累了自己的行军速度,连续两日,每天只走三四十里,就要停下来扎营。

    冯永得知这个消息,越发肯定了张郃是打算集中兵力攻打陇关。

    因为他远途而来,先是在汧县休整,然后又以这种速度上来,是在以最大的可能保存士兵体力,同时辎重才能跟得上。

    否则,就算他能领着骑兵一日赶到关城下,拿什么攻城?

    与张郃稳打稳扎不同,武都的卫臻领着两万人,直扑下辩,其速如风。

    武都处于秦岭余脉,多山多岭,但在这些山岭中,有一古栈道,曰嘉陵道。

    有水自北而来,经过嘉陵道,注入西汉水。

    秦岭余脉围绕此水,形成了一个盆地,乃是武都郡难得的肥沃平原之地,河池、下辩皆在这个盆地里,相距不过百余里。

    卫臻沿水路而下,不过一日半,便已经领军到了下辩城下,他自恃自己所领之军乃是蜀虏数倍,竟是直接就在城下不远处扎营,然后亲自领人去察看下辩城池及周围情况。

    当他看到下辩城池矮小破败,再看到城上守军旗帜不整,慌乱跑动的模样,哈哈大笑,对左右言道,“明日此城必然可下。”

    “将军不等那强端了?”

    左右问了一声。

    “若是此城难下,那自然是要等那胡人过来先行试探,但如今看来,此城守军士气低迷,军纪不整,等那强端来,又得再拖一日。”

    “如今时间紧迫,诸葛亮只怕正领陇右大军急赶回来。我们早破此城一日,就可以早一天做好应付诸葛亮大军反扑的准备。”

    于是下令天黑前就要做好攻城器械,第二日五更造饭,天亮时全军披挂衣甲,列阵而行,准备一天内就攻下下辩城。

    此时日头才刚刚出来,卫臻领军到城下,正要派人前去劝降,只见城上鼓声大起,下辩城门竟是大开,衣甲鲜明的汉军鱼贯而出,在城门前排下了阵形。

    卫臻大吃一惊,举目看去,只见昨日城头的廖字大旗,已经换成了诸葛二字。

    大旗下,一人头戴葛巾,手持羽扇,坐在小车上,对着身边的甲士说了两句,只见城头负责喊话的几个大嗓门士卒就齐声喊道,“曹贼,大汉丞相已等候多时了!”

    汉军敢出城应战就已经是大出卫臻意料之外,待他看到城头变幻大旗,心里突然感觉到不妙,如今再听到这个话,当下便大惊失色:“中计矣!”

    卫臻初仕,乃是以计吏的身份,接触到军事时,是被曹操任之以参丞相军事,简称参军。

    后来转任户曹掾,到曹丕时又被任命为散骑常侍,侍中,再到曹睿登基,升为尚书右仆射。

    在曹丕巡视广陵时,他曾以中领军的身份陪同,时曹休曾送来表章,说吴军降将供出“孙权已经到了濡须口”,被卫臻看破。

    所以卫臻的见识是有的,但有一个最致使的缺陷就是,从未亲自领兵打过仗,实际经验不足。若是占了上风还好,这个隐患就不会暴露出来。

    但如今看到原本远在陇右的诸葛亮竟然出现在城头,他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心神大乱。

    此时,东面的山上隐隐有喊杀声起,伏兵已经开始向他的侧后方杀来,前方的城头鼓声再起,汉军开始呼喝不已,踏步向前。

    卫臻脸色越发地苍白,双腿颤抖,竟是忘了下令,幸好左右乃是久于军阵的老人,当下连忙拖着他撤回军中。

    “将军,请速下军令!”

    有人把他摇醒了,着急地说了一声。

    “对,对!下军令!”卫臻回过神来,看向左右,“此时当如何?”

    完了!

    左右一听,心头皆是一凉!

    皇帝陛下竟然任命此人为征蜀将军,只怕要拖累全军。

    他们却是不知,年轻的皇帝在登基第一年就打败了孙权本人,正是雄心万丈的时候。

    卫臻提出的断蜀人粮道,破诸葛亮大军,进而吞汉中,伺机攻伐蜀中的计策,当真是对极了正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年轻皇帝的胃口,所以才会让他担任征蜀将军。

    “蜀虏步步紧逼,自然是要先迎战,再想法子撤退。”

    “好,迎战!”

    卫臻勉强站起来,他也知道,若是此时撤退,只怕没几个人能跑出去,只能是先紧守营寨,等消息传回河池,看大将军有无法子。

    无独有偶,远在七百里之外的略阳,也有人像卫臻一样手足无措。

    诸葛亮明着是领军向西攻打陇西郡,实际上却是折而向南回到西县,然后派出操作新型投石车的人手前往上邽。

    而他自己则是盘桓于此,随时策应各方。

    西县东有上邽,西有陇西,北有冀县,南有祁山,正是北伐大军的关键枢纽所在。

    在封死了陇关的情况下,如今最主要的威胁只有两处,一处就是陈仓道,一处就是凉州人马。

    只要汉军守住西边南安群的豲道,以及北边天水郡的冀县,凉州人马要么就是在天水外围徘徊,要么就是去支援陇西郡,力保陇西不失。

    但只要陇道被堵死,陇西郡迟早都会落入大汉之手,所以诸葛亮不急。

    曹魏的张郃一直没有出现,大汉丞相也做了同样的操作,潜伏在西县,静静地等待。

    当得知赵云退回汉中,诸葛亮就知道,曹魏极有可能会从陈仓道断自己粮道,所以卫臻领军出现在武都的故道县,早在大汉丞相的预料之中。

    大汉没有曹贼那么多的资本,诸葛亮手头已经没有大将了,同时为了守住各处要地,手里的兵力也不算太多。

    为了能吞下进入武都的曹魏大军,他只能是精打细算。

    先传令给张苞,让他回来守冀城,再让关兴领仅有的两千骑兵干扰凉州兵马,同时一路撤回冀城。

    对外宣称是留了三千人守冀城,其实是留了八千。

    然后又留两千人守略阳,让高翔领三千人跟他南行,最后再让马谡从街亭派出三千人,与略阳的两千人兵合一处。

    因为有冯永在陇关上都堵着,所以街亭其实的威胁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南边广魏的曹军。

    吴懿得到了新型投石车,相信不久就可以攻下上邽,然后继续进逼广魏郡的郡治临渭县,到时候广魏郡自身难保,如何能威胁到街亭?

    所以街亭现在用一万人把守实在是太多了,略阳有五千,街亭有八千,足以应付番须道和广魏郡这两个方向的曹军。

    番须道是小道,在没有其他方面人马的配合下,只要略阳守军不要大意,从番须道上来的曹军根本没有什么威胁。

    这一切的布置看起来很好,很完美,而且事情在一开始确实也是向着大汉丞相的设想方向发展。

    可惜的是诸葛亮不是神。

    冯永只知道马谡会上山扎寨,被人所趁,他被了这个漏洞,却没办法能强行扭转马谡的性格和想法。

    马谡先是被斥责了一番,为了不让他在军中失了威信,虽然仅是在帐中私下里进行,但对于心高气傲,又急于洗刷先帝钦定下“不堪大用”的名声的本人来说,这已经近乎是耻辱。

    而这个事情的源头,马谡认为是柳隐私下里向丞相告的密。

    当初你反对我上山扎寨,屡次说只能让偏师留守,看到我不听你的话,所以心下不忿,向丞相告密去了,害得我先是被斥责一番,后又被剥夺了三分之一的兵权。

    你就是个小人!

    所以当诸葛亮让分兵把守略阳的军令传来,按道理第一个选择应该是让柳隐这个副将去,但马谡偏偏不愿意让他单独领军,另派了李盛前往。

    高翔守略阳时,不但日夜派人在番须道巡视,而且每日还要去路口察看一番。

    但李盛到了略阳后,觉得曹贼要到自己这里来,得先过陇关,再过街亭,如今陇右四处都是呼应大汉的士吏,自己已经算是处于大后方了。

    番须道不过小道,曹贼十有八九定然不敢走此道,于是他放松了警惕。

    从李盛包庇扰民的部下就可以看得出来,李盛治军本就不严。

    如今他得了单独领军的机会,不但放纵士卒,甚至他自己还带头狎玩。

    直到某一天天大亮时,玩了一宿的李盛还搂着部下掠抢过来的年轻娘子沉睡,就有人冲进他的房间,大声唤道,“将军,不好啦,曹贼,曹贼杀过来了!”

    榻上的小娘子惊叫一声,把正做着美梦的李盛惊醒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咕哝了一声,“什么曹贼?哪来的曹贼?”

    “番须道,曹贼从番须道上来了!”

    部将脸色苍白,惊惶失措地说道。

    “番须道?”李盛听到这话,终于吓得惊醒过来,连身上的衣服都没穿,光着身子就坐起来,“多少人?”

    “不知道,好多人,黑压压的全是人……”

    部将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李盛跑下榻来,胡乱地穿好衣物,“快,快随我上城头看看。”

    部将忍不住地瞟了一眼榻上一晃而过的雪白,咽了咽口水,这才连忙跟着李盛跑了出去。

    洛阳中军,本就是曹魏的最精锐部队,能被张郃挑出来翻过番须道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大汉原有的精锐,在荆州之失和夷陵之战中,已经没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那点残余,刘备又全交到了李严手里。

    如今的北伐大军,是诸葛亮这几年辛苦培养起来的,对于曹军的中军精锐来说,本就不如。

    再加上在李盛的纵容下,军纪散漫不说,连必要的城池守备都没有准备充足。

    曹军已经来到了略阳城下,守军才如梦初醒,盔甲不整,如同受了惊的硕鼠乱窜。

    李盛爬上城头,看到城下的曹军黑压压地站在那里,人马不动,犹如凝固,冲天的杀气直逼城上,当下就吓得两腿发软。

    “快,快派人去告诉马将军,让他赶快来支援!”

    李盛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整顿士卒守城,而是求救。

    原本略阳城本是坚城,奈何凉州常年有羌胡祸乱,再加上当年曹魏主力大军退出凉州和陇右时,刻意摧毁部分关隘城池,以免再出现韩遂马超之类的人物。

    略阳城正好也在被摧毁的范围之内。

    所以此时的城池已经残败不堪,高翔虽略作修整,但也只是能让它堪堪能防守之用。

    此时李盛站在城头上,先是看了看脚下的城墙,又看了看慌乱不已的士卒,再想起自己过来,根本没有关心守城器具的准备情况,最后看向底下军容严整的曹军,他的脸上顿时没有一丝血色。

    打了一辈子仗的张郃又岂会注意不到城里的慌乱?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陇右危急,吾涉险而来,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本以为以蜀人夺关口之迅猛,此番上来不过是背水一战,没想到天佑我大魏!”

    他说着,转头看向旁边衣衫褴褛的几个百姓,“此次王师能复陇右,你等功劳甚大,到时自有赏赐!”

    “多谢将军,只盼将军能早日驱逐贼人,还小人安宁日子。”

    “放心,定不会令尔等失望!”张郃哈哈大笑,拔剑大呼,“民心在我,大魏万胜!”

    “万胜!万胜!”

    后边的部将士卒跟着喊,声浪犹如惊涛拍岸,呼啸着过略阳城头。

    李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差点就站不稳跌倒在城墙上。

    卫臻被设计于下辩城下,前有诸葛亮大军逼进,东有高翔切侧翼,西北边的后路还有廖化,两万人马全军覆没,诸葛亮又驱大军北上,准备切断曹真后路。

    与此同时,守备略阳城的李盛面对张郃数千精兵,肝胆俱裂,咬牙守了半日城,勉强打退了张郃的第一次试探。

    消息传到了街亭,马谡听闻张郃亲领大军从番须道而来,便要率军前往略阳救援。

    柳隐得知,连忙跑来苦苦相劝,“将军,如今略阳城情况未明,李将军所派信使只说了曹贼有大军从番须道而来,却未说明有多少人,将军便轻易领军而去,只怕会有危险。”

    “那番须道,不过能通三五千人,何来大军之说?李将军手中兵力不逊于对方,又有城池作为倚靠,只须坚守几日,到时那曹贼既无粮,又孤军深入险地,肯定会自己退去。”

    “街亭乃是陇关后路安危所在,又要防南边的广魏郡曹贼来袭,乃是关键之地,将军须当紧守此处,不可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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